第4章 受理申诉(二)(1 / 1)
睦州又称桐庐郡,离京城汴梁有数千里之遥。范仲淹于景祐元年一月,由汴梁走陆路先到河南项城,然后弃车登舟,沿颍河、淮河、钱塘江、富春江南下,直至四月十六日才抵达桐庐,旅途长达三个月之久。而在他不时回望的东京汴梁城里,此时处处庆典,欢庆热闹,人们都在庆贺刚刚结束的景祐元年科举考试。
一路之上范仲淹想了很多,但当他看到江上渔翁驾着小舟出没在风波里,不惧艰险泰然自若,他的心胸也随之宽广起来,羡慕渔人的超脱潇洒和搏击风浪的精神,心中油然而生敬意。他写了一首《江上渔翁》诗: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他在睦州没待多久,到了当年八月,范仲淹又调到他的故乡苏州任知州。范仲淹在苏州任上也没待多久,因在苏州治水有功,又在次年奉调回京权知开封府。
旁人看来,贬一次职就升一次官,这个买卖划得来。但是他们就不想一想,贬官时的担惊受怕、同仁白眼、颠沛流离等种种心酸,需要多么大的付出呢?
打完了谢老竿和赵黑皮,差役们立即把大堂收拾干净。范仲淹端坐在上面,观察着堂下跪着的女子,大声问道:“民女抬起头来,因何击鼓,所诉何事?如实讲来。”
在民女抬头的一瞬间,范仲淹看到,女子的衣着尽管样式素朴,但是质地精良,自己的家人是穿不起这样材质衣服的。女子素面朝天,脸上只画着淡淡的妆容,她抬头时不经意地眼睑扫视两边,但眉宇间风姿顾盼,这个细微动作已被范仲淹尽收眼里,心里立刻得出结论,这个女子不简单。
女子虽然刚刚看完那个杖刑场面,既不惊慌也不怯懦,一字一句地说道:“民女名叫安安,是西城积翠楼的一个歌女。我的一个好友,也是积翠楼的歌女,名叫心娘,去年景祐科举后不久,她突然失踪了,我去开封府报了案,但心娘那个所谓的丈夫已先于我报了案。没过两天,在金明池里打捞上一具女尸,官府让我去认尸,我看不像心娘,但是那个所谓的丈夫一口咬定就是心娘,开封府就据此以心娘自寻短见投河自尽草草结了案。民女不服,认为心娘不可能自尽,一定是被那个阴险歹毒的丈夫拐卖或杀害了。大人,您听我说,我的怀疑有没有道理。这两个人在科举开考前几个月就好上了,心娘就像新媳妇一样地伺候着他,供他吃喝玩乐,让他一心无碍地准备科考。科举结束一个多月后,中了进士的那个人才和心娘结了婚,按说又是金榜题名又是新婚燕尔的双喜临门吧,但是见过心娘的人,都说她憔悴不堪、愁眉不展,见人就躲,连点儿笑模样都没有。婚后那半个月里,我两次去她家,都没看到她。原来两个人竟是不辞而别了,连我们这些多年的好姐妹都瞒着,你们就是回老家,去上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得瞒着呢?等再得到心娘的消息时,却说是失踪了、死了。消息还是从那个所谓丈夫嘴里说出来的,那个人姓杨,他还说心娘根本就没离开过开封。心娘没离开家,去哪儿了?我怎么去她家没见到人?”
安安说到这里,嗓音有点哽咽,她抬头看向前面,悲痛地说:“大人呀,您说这合情理吗?心娘失踪疑点重重,姓杨的行为诡异,开封府官员草菅人命、草草结案,实难让人心服口服。民女多次向开封府申诉,请求重新调查,都不予受理,对民女有时是好言相劝有时是恶语相向,到后来都不允许民女跨进开封府大门。范大人公正廉明,开封百姓有口皆碑,听说大人知开封府,民女这才斗胆击鼓鸣冤。”安安思路清晰,吐字清楚,大大方方叙述完毕。
范仲淹听她讲完,严肃地说:“民女你可知晓?登闻鼓可不是任谁都可以随便敲打的,若不是有重大冤情,擅自击鼓便属犯下违法行为,刚才那两个挨打的就是榜样。听你刚才所诉,这件案子事实清楚、简单明了,只因为案件结果不合你意,你便击鼓鸣冤,这便是犯法了,你要承担后果。”
范仲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堂上堂下,他的声音不高,语气中却很威严,比大声的喝斥更让人生畏,他说:“如果只像你刚才所说,没有新的证据,本府不仅不能受理你的申诉,还要对你施以薄惩。”
差役队伍里有了轻微的晃动,有的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安安这顿打怕是挨上了,几双像饿狼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落在女子身上。有的甚至开始在心里盘算,到时候是真打呢还是假打?还是干点儿怜香惜玉的事,也算是行行善?
“大人且息雷霆之怒,民女懂得法度,不敢以身犯险,民女还有下情禀告。”
“你且讲来。”
“是,大人!”安安不慌不忙说道:“案件审结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了新的线索,追查下去,完全能够推翻原来的结论。但是开封府推脱案件已结,不再接受新的证据,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我拒之门外。民女心中的冤屈实在难以忍受,今日才不得已击鼓鸣冤。感谢大人允许我说话,等我讲完,若认定民女是无理取闹,民女情愿领罚。”
安安将她自己的调查经过和进展做了说明,她在叙述时,轮到差役队伍里忐忑不安了,有人偷看知府大人的表情,范仲淹只是不露声色地听着,不置可否,其实范大人的这个态度,表明已经认可了安安的说辞。
范仲淹听安安讲完,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说:“你的申诉本府受理了,你回去等候消息吧,冤与不冤,本府一定查清,还你个公道。”
很快,这件事成了开封城各种场合下议论的主要话题,一桩民女自溺身亡的旧案,被新任知府翻出来准备重审。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好大喜功?拿到了铁的证据?见了女人眼泪就心软?已经结了的案子能轻易的就翻转?一时间,各样奇谈怪论充斥大街小巷,人们都在观望,看看这件案子会以何种方式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