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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皎月还有点怪不习惯的。

要是以前,他的习惯用语都是“皇后看着办吧”。

大概是因为之前暴露了态度,周行训像是为了弥补,看名录还看得挺认真的,但是没过多会儿,他神情就微微僵硬。

卢皎月瞥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不认人。

或者说,没法把名字位份和那个人对上号。

不奇怪。

周行训的后宫人这么多,他不可能每个人都记住。记不住的才是大多数。就拿最近正当宠的魏美人来说,卢皎月敢确定,自己现在问周行训一句“她叫什么名字”,周行训百分之两百回答不上来。

正得宠的都是这样,那些被抛到脑后的更不用说了。

卢皎月想到这些,心情一时有点复杂。

可怜吗?好像也不尽然。和这个时代战乱中挣扎求生的百姓相比,锦衣玉食、高床软枕,已经是许多人梦里都想不到的生活了。但也绝对称不上一句“令人羡慕”。

她垂着眼遮住眼底的思绪。

周行训敏锐地察觉了气氛的变化,但是却无法明了原因。

他只能将之归结为自己刚才对“春蒐”的随意态度惹得皇后不高兴了,那毕竟是帝王狩猎之礼,不好轻慢。

这么想着,周行训努力让自己的态度显得严肃些,低头接着看名录。

他其实知道,皇帝对后宫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前朝,但是他从来没管过。一来是他对前朝本身都很想撒手不管,更何况这些只是影响它的间接因素;再者,有皇后嘛,皇后肯定会帮他处理好的!

周行训想到这里,不由又猜测:皇后或许是在气这个?毕竟这些事确实挺烦人的。

不管怎么样,他到底是认真看了下去。

从上往下,先挑了自己熟悉一点的,“谢廷的女儿?”

这称呼从周行训的角度看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卢皎月本来就因为周行训先前的表现心里别扭,这会儿莫名地不想那惊才绝艳的女孩子被简化成这五个字的称呼,她缓着声解释:“是谢仆射的嫡出幼女,谢甘棠。《诗》有云‘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她在长安素有美名,尤擅丹青,少年时画作便得东山大家所赞,言‘灵气之质,跃然于纸上也’。”

周行训不太明白皇后为什么要说这么多,不太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他其实有点想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书画’,但看着卢皎月的表情,他默默地把话咽回去。

总觉得这么说了,皇后会生气。

哄不好的那种。

周行训接着往下看。

这个不记得了,跳过;没什么印象,应该不重要;下一个……嗯……

他不太确定:“崔充仪、崔……崔云璟的女儿?”

卢皎月:“……”

她瞥了人一眼,语气更淡了,“是崔侍中的妹妹。”

高看这个人了,他根本连身份都记不住。

然而指望周行训会反思,还不如指望太阳打西边出来。被卢皎月这么一提醒,周行训非但没有心虚,还露出了点“哦嚯”的表情。

他感慨:“崔家的老丈可真是老当益壮。”

卢皎月:“……”

这、个、人!

卢皎月正磨着牙,反倒是周行训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兴致勃勃地照着名单上的姓氏玩起了猜身份游戏。少见姓氏比较好猜,父兄在朝堂上占据高位的也能很快就分辨出来,但还有一些从姓氏上很难看出端倪。

“刘?”周行训摸着下巴思考,“刘密?刘之轩?刘孝?”

卢皎月:“……右谏议大夫刘重议的孙女。”

周行训惊叹:“就刘重议那张老褶子脸?!”

卢皎月:这个人还搞长相歧视的?

好像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周行训真的是颜狗得坦坦荡荡、毫无掩饰。

卢皎月深吸口气,那股熟悉的心累感蔓延上来。

她不想再这么折腾下去了,快速地随着周行训看下去的顺序,把剩下人的身份过了一遍。

到了一个名字的时候,周行训却“咦?”了一声,“麹?朝上有人姓这个吗?”

卢皎月停顿了一下,开口:“并无。”

她抿了抿唇,接着:“陛下前些日子去骁骑营,择了几位勇武之士晋入北衙军,其中有一位麹姓士卒,乃是麹宝林的兄长。”

周行训愣了一下。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飞快地往前看了一遍,又回忆着这次春蒐的随行朝臣,若有所思。

周行训的后宫当然不是只有这些朝中重臣的姊妹女儿,他的后宫成分其实相当复杂。而且作为一个坦坦荡荡颜狗,周行训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看脸的喜好,有的是人想要投其所好,送“义女”入宫,后者虽身份低微,但其实才是宫中的多数。

但这份名单上多半都是和前朝有牵扯的人。

周行训一开始没多想。,毕竟春蒐是帝王四时狩猎之礼的一部分,带去的人肯定要有身份。

但是现在看,皇后似乎不完全出于这种考虑。

周行训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过来。

周行训很少有这么安静盯着人看的时候,卢皎月被看得有点不自然,她略微别了一下头,低声解释:“入宫之后出入不便,位分低的妃嫔更是如此,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能见见家人当然是再好不过。”

她刚刚这么说完,就听见周行训“哧”地一下笑出了声。

卢皎月:??!

刚刚那一瞬间生出的不自在一下子烟消云散,卢皎月简直要被他气死。

这人怎么回事?!他就不能有点自觉吗?!!她这是在替谁照顾老婆?!!!

卢皎月身上的杀气太明显,周行训不由躲着往后缩。但他一边后缩着摆手,一边却又忍不住笑,口中还非常大声地替自己分辩:“不是!朕不是笑话皇后!!”

也不知道是解释,还是火上浇油。

卢皎月:“……”

弑君是什么罪名来着?

她真的不能掐死这个人吗?!!!磨牙.jpg

可周行训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在笑话,他就是觉得皇后那种“做好事被发现的样子”特别……嗯、惹人怜爱。

让人想要抱起来转两圈的那种!!

因为笑得太过分,周行训回神后也像是觉得心虚。

不等卢皎月说什么,他就主动提议,“既然人都去了,干脆让她们去见一见。”

卢皎月其实早就平复下心情。

还是那句话,和周行训一件一件事都认真计较,早晚有一天会被他气死。

这会儿听了周行训的话,她也点头应和:“陛下愿意有此恩典,是好事。”

只是这么说着,卢皎月眉头却微微凝着,思索起来:这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或是到地方说句“原地解散”的事,猎场人多地形又复杂,一不留神就容易出事,要是安排不合适了,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就是喜事变成悲剧了。

卢皎月计划着周行训走之后,打开插件再做安排,也免得有什么疏漏。

却没想到周行训这次并非随口一提,他说完了之后抬手抽了张空白的纸,拿笔随意蘸了下还未干的墨,下笔飞快地写着什么。

卢皎月颇觉意外地垂眼看过去,发现周行训居然是在为这件事做安排。

他详细地规定了离开和归来的时间,又三两笔在旁边勾勒出了猎场地图,配图注释了能活动的区域,还在一条条规定不同程度的逾期越界的惩处之法。

卢皎月看得有些怔神。

光线透窗而过,洒在那张棱角分明的侧颜上。

周行训的五官其实是很具备攻击性的类型,眼尾狭长,眉骨明显,浓密的剑眉斜飞入鬓,一下子拉开了与人的距离感。但或许因为下颌角的转折点偏上的缘故,明明是十分锋利的长相,偏偏整张脸的气质却带出了一种轻盈的少年感。再加上他人不着调又爱笑,看起来居然还挺容易亲近的。

可任谁看了他此刻的模样,就知道那只是错觉罢了。

卢皎月无法确切地形容其中的不同。

周行训其实并没有很紧绷,他神情依旧是散漫的,落笔的姿态也很随意,写到后面甚至能明显感觉他的不耐烦,字迹也从一开始的“勉强工整”变成了“能够辨认”。明明和平常一个作态,但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周行训飞快写完就把笔往旁边的笔架一搁,抬眼就看见卢皎月正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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