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 2)

他来了也很少做什么,多半就翻翻看会议记录。

有时候连翻都懒得翻、直接点了人给他说。

这么松散的管制,在最开始的时候,当然有人起了小心思。

人为自己和家族谋利是本能,手握权力、就免不了想做点儿什么。

而那些真做了的,脑袋早就没再自己身上了。

自古权臣作为,无非是高高端起皇位之上的那位,令之闭目塞听、当一尊不知政事的泥塑木雕。而当今这位更是玩心甚重、素来不爱理朝政之事,甚至不必去做什么、只要不主动提,他自个儿就不会过问。

多好的傀儡……呸、皇帝啊!

但是——!

他爱出宫玩。还是微服出宫,路上遇见流民乞儿都能聊上两句。

一开始根本没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恐怖”之处。

不过是一些不知事的黔首罢了,也亏得这位陛下肯放下身段交谈。当然也有暗地里笑,果真是拥兵起家、没甚底蕴的泥腿子。

只是朝中老臣们却没想到,他们再怎么“德高望重”“手眼通天”,就算能控制住整个朝堂的臣子(这本就不可能),也没法把封住长安城里面每一张嘴!!

于是顺理成章的,第一茬耐不住冒头的,早都被这位陛下手起刀落剁干净了。

他们中的不少人到死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只是前人的血永远止不住人对权力的向往,政事堂空出来的位置、仍旧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挤上去的。

不过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可要收敛许多。

真打算干点什么事之前,都得摸摸自己的脖子硬不硬,扛不扛得住皇帝陛下的刀子。

不过收敛是收敛,但时日久了,人总是不免懈怠。

这位陛下在政事上面确实又散漫又懒得费心思,早先的血被一场又一场的春雨冲刷了干净,不免有人又生出点小心思来。

但前两日马场上那干脆利落的一刀,总算让人重新紧了紧皮,把那些像雨后蘑菇一样一茬茬冒出来的小心思压下去。这位陛下的刀子还没钝呢,剌他们的脖子可比剌马脖子轻松多了。

此时此刻,偌大一个堂屋里雅雀无声,里面的诸位走在外面也要被人恭恭敬敬地称一声相公,可这会儿都屏着气听着那一张张纸页翻过,看着上首的人一会儿眉头挑得老高,一会儿又紧紧压下,这心也跟着一蹦一跳的。

按说这诸位相公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也都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但官场上是什么样啊?那都是一低眉一抬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平时连眼神都收敛得彻底。

可周行训哪管他们这套?该笑笑该气气不高兴了就眉头打结,表情丰富到实在超出诸位大臣的解读范畴了。这反而让这群经历过于复杂的臣子们陷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抓瞎:这是真的?还是故意做出来诓他们的?

没法从表情上看出什么来,那就只能等着对方说话。

可偏偏今日这位耐心得很,硬是把一份会议纪要看出点津津有味的意思,却半点没开口的意思。

纸页翻过一张,就有人心底哆嗦一下,脑海中各种思绪飘着:有的拧着眉回忆“我前几日会上说了什么?”,有的心底嘀咕“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有的更是一颗心砰砰直跳“咱是生了点心思,但是这不是还没做什么吗?”……最后目光都汇聚到了张言身上:你没在上面记什么不该写的吧?!

张言都快被看哭了。

他也想知道啊!!!

这场无声的折磨持续到了一个人赶来。

看到来人,周行训终于把手里的那本吵架记录……咳、会议纪要给放下了,扬着眉笑,“你来了啊。”

一副等了挺久的语气。

迎着堂内诸位宰相一致迎接的目光,匆匆赶来的大理寺卿王昰“噗通”地一声跪下了。

可怜、弱小、还无助。

王昰是真的茫然。

他琢磨着自己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谋逆造反的大事啊,这帝王亲候、宰相目迎的“福气”他实在是受不起啊!!

他求助的看向堂内的王氏族叔,后者却眼神微移,并不与他接触,显然并无给他提醒的意思。

王昰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但还是赶紧换了个人求援。

世族姻亲盘根错节,时任尚书左仆射的谢公,王昰若是腆着脸也能叫一声“舅公”。都是自家人啊!

谢公倒是一贯与人为善,对上他的目光,露出个和气的笑,像是看什么晚辈,但是半点透露的意思都没有。

王昰已经有点哆嗦了。

他接着转头。

崔、崔侍中!

他祖父原配夫人可是崔氏的女儿!大家也是有亲戚在的啊!!

好在并没有等到王昰把屋里的人都看上一遍,周行训已经开口了,“那个南吴使者审得怎么样了?”

这话题回得太大,王昰差点闪着腰,他张了张嘴“啊?”了一声。

嗓子绷得太紧,调子有点儿像是“嘎”。

周行训挑了一下眉:“怎么?还没结果?”

王昰忙不迭地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回陛下,有些眉目了。”

他今日正是为此来的政事堂。

若是说起近日京中的头等大事,那必得是南吴使者进献疯马,谋害陛下不成,又劫持了皇后。虽说疯马被陛下剌了脖子,劫持之人被皇后一簪毙命……说实话,在仵作验尸前,包括王昰在内是所有人都以为这人是陛下杀的,到现在证据确凿、仍有人将信将疑。

那可是久居深宫,一向以宽仁柔善闻名的皇后!

扯远了,话题拉回来。

虽说天子有真龙之气庇佑,这事情的性质十分恶劣,还涉及朝廷与南吴之间的关系。查!必须严查!!刻不容缓。

也是为此,王昰这个大理寺卿才能踏足多半时候是宰相议事的政事堂。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皇帝也在这里。

转念一想这也很正常,毕竟发现有人要害自己,搁谁谁都要急。

王昰理了理过来时就已经准备好的腹稿,总算勉强找回几分镇定,“那南吴使者坚称不知,这毕竟是一国来使,臣也不好妄动刑罚……”

说到这里,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这话如果是对政事堂的宰相说,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对刚刚遇害未遂的皇帝说,那绝对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了。

周行训倒没有生气的意思,而是平静地,“不是钱荣(南吴国主),他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么蠢。那个马仆呢?身份、来历、身上的东西?和他同值的人怎么说?”

王昰大松了口气,忙道:“陛下英明!”

一国来使不好动刑,但是他带来的人可没那么多讲究,自然是该提审的都提审了,能问的全都问了,务必要把那个胆敢谋害皇帝挟持皇后的歹人来历问得清清楚楚。

“那大逆不道贼人姓孙,据说是家中二子,故而都叫他一声‘孙老二’,乃是濮州鄢城人士,早些年逃难到了吴地,因为有一手养马的好手艺,在吴王三子钱知同手下谋了份差事。此次吴国进献的大宛马正是吴王三子所寻,为了照顾好这两匹良驹……畜生,故而才让孙老二随使团而行。”

王昰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觑着周行训的脸色。

这些话他是得如实禀报没错,但是说完之后,陛下是什么反应,还真的很难说。

当年雍赵对峙时,濮州诸城皆降,唯有鄢城孤城困守,城内守将死战不降,那时还是魏王的陛下命人带兵围困。城内守将孤军独守了两年,待到城破之时,那已经是一座死城了。说是城内的百姓无辜,但是打起仗来又如何顾得了那么多呢?

如果这孙老二是鄢城人士,他此等作为或许还真非出自南吴国主授意。

唯私仇尔。

这仇还是和陛下的仇。

王昰说话声调都放得轻了,整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一有不对、立马磕一个。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