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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训确实没有欠任何人的。

他只是一个皇帝而已。

她略抿了抿唇,开口:“陛下可想过,如今诸位皇子年幼、正是需要母亲照料的时候,若是他们母妃改嫁,孩子该怎么办?”

周行训想也没想地开口:“让他们跟着一起改嫁过去。”

卢皎月:“……”

她一听就知道周行训这还是在闹脾气。

“带儿子改嫁”这事周行训还是挺有发言权的,因为他后宫里就有这种“别人家的儿子”。这会儿大环境不太在意这种事,周行训属于不在意中的不在意,这些“养子”不仅姓氏改了,连字辈都是跟着亲儿子排的,周行训也没搞什么差别待遇,封爵赏赐都保持一致,具体对待上采取了很统一的无视态度——他把不耐烦小孩子这事摆在了脸上。

唯一态度好点的是已经十四岁的“皇长子”。

这个年纪,当然不可能是亲生的,是早期随母改嫁养子中最年长的那一个,但是因为很擅骑射,周行训夸过很多次,待遇是诸皇子中的头一份。毫不意外的,在崩掉的剧情线里,周行训前脚刚刚崩逝,这位大殿下后脚就反了,扯出的大旗就是“我爹爱我”(有爹他是真的认啊!)……咳、扯远了。

卢皎月不是很想评价那些崩掉的剧情线里,天下一统后、周行训的种种摆烂操作,但起码在这个时期,周行训行为上虽然离谱,但是脑子还挺清醒的:如果说让后妃改嫁只能说是他离谱的个人日常,那让皇嗣跟着母亲一起到别人家里,那完全是炸裂性的政治事件了!

属于人没疯就干不出来的事。

看着周行训看起来似乎很冷静很理智的脸,卢皎月忍不住重重、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不要胡闹。”

她算是看出来了。

周行训这人,看起来越平静越冷静的时候,越是在憋个大的。

…………

周行训回去以后掀了三个盘子砸了四个碗,扫落了一整套茶具,连带着把桌子踹了。

刘通在旁边看得心底都直抽抽。御用的东西多金贵不消说,关键这些都是成套的,毁了一个、别的就不能用了。

刘通琢磨着要不要开口说句“您要是有什么气冲奴撒”,但瞥见了那个裂了缝的桌子,默默地把话咽了下去。他琢磨着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恐怕没那实木桌子结实,为了能多在圣驾面前效力几年,有些事还是当没看见吧。

砸了一通的周行训似乎冷静了点,抄起旁边的一碗水猛灌一口,落手又是往桌子上一摔,抬头怒气冲冲质问:“朕胡闹?!朕哪里胡闹?!!”

刘通:“……”

欲言又止。

刚才那水、是洗笔砚的……

但是看着被周行训自己砸了粉碎、彻底毁尸灭迹的容器,刘通干脆地闭了嘴。

不过周行训回来又是砸东西又是发脾气,却没再提先前那事,显然是被劝住了。刘通心里念着“果然还是得皇后来”,倒也不吝于在这会儿说两句好话哄哄人,就听他开口,“奴听闻古之圣贤在世时、常为世人所不容,非圣贤有过,实乃世人愚昧。如今陛下功加海内,德业堪比先贤,所思所想非凡俗人能领会,还望陛下稍加体谅。”

言下之意,您不是“胡闹”,您是想法太过超前、大家领会不了。

周行训还气着呢,听这话却忍不住露出点牙疼的表情:宫里头这些人说话怪恶心人的。

要不是表情够诚恳,他都觉得在阴阳怪气他。

周行训平时就懒得搭理,这会儿憋着气听这些更窝火了,当即一句话撅了回去,“你懂个屁?!”

刘通:“陛下说的是。”

周行训:“……”

“给我滚出去!”再在他跟前晃悠两下,他怕自己忍不住砸死他。

刘通麻溜地滚了。

周行训把手边的东西砸了个干净,到底还是坐下了。

刘通当然不懂什么,但是阿嫦是懂的。

阿嫦永远能明白他在想什么:说起策问的时候是如此,在军中的时候是如此,今日也是……

她看明白了一切,然后坚定地、毫不迟疑地拒绝了他。

她拒绝的并非“妃嫔离宫”这件事。

周行训有点颓然地往后靠去。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啊?明明他也可以。

周行训这一坐就坐到了暮色四合,直到外面传来小心谨慎的询问,“陛下要传膳吗?”,他这才惊觉自己坐得这么久了。

他按了按饿过了劲儿都有点木疼的肚子,高声回:“传。让他们快点。”

语调是一贯的中气十足。

饭送上来得很快。毕竟这个点了,东西是早都做好温着了,瞧着再放下去不好搁,这才有人大着胆子问,周行训一答应,宫人们立刻就布置起来,等人出来已经开始往桌上摆了。

不只传膳很快,周行训吃得也很快,一个馒头两口下去,太急了差点噎住,灌了两口汤才顺下去。

刘通不得不开口劝,“陛下您慢着点。”

知道的这是皇帝,不知道的是哪里来的灾民呢。

周行训嘴里塞着东西,没空搭理他,只摆摆手示意他别管。

慢什么慢?再慢点阿嫦那边就睡下了。

行军这么久,他也差不多把皇后的作息摸透了。其实挺好观察的,因为很规律,有时候他闹腾得久了还会被瞪。

要等人睡着了再过去,容易把人闹醒。

周行训三两下解决完最后的残局,一抹嘴就起身往外走。

——这是赶着去哪?

刘通满心不解但还是跟上,走了两步终于发现这是在往长乐宫去,心底不由咋舌:这位白日里发那么大脾气,他还以为起码今天不会去长乐宫了。

刘通很快就发现还是有区别的。

就比如周行训这会儿虽然表现得不太明显,但是走起来确实磨磨蹭蹭犹犹豫豫的,刘通居然跟上了。

刘通:“……”

突然有点感动。

周行训也确实很犹豫:阿嫦下午那会儿、也不算生气吧?

他都答应了不让后妃离宫了,阿嫦应该不至于把他从长乐宫赶出去……大概?

就这么一路磨蹭着到了长乐宫,天已经全黑下了。长乐宫宫里还亮着,但是外头没留灯,显然是不觉得圣驾今日会过来。

乌漆麻黑地走近了两道人影,守门的内侍看清了之后忙不迭地跪下,又有腿脚快地想进去通传,被周行训一摆手叫住了,“行了,别折腾了,朕自己进去。”

他觉得宫里就这点不好,他和阿嫦见个面都里三层外三层的。

周行训一边摆着手叫人不必行礼,一边熟门熟路地往里面走,瞧着像是回自己家似的、特别理直气壮。

他路上已经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

阿嫦根本没说“不让他来长乐宫”、连类似的话也没有!!

白日里闹的那么一出, 卢皎月也确实没觉得周行训晚上会来。

她自己因为上午睡得多了没什么困意,睁眼躺了半天,干脆把外头值夜的知宿叫了过来。这姑娘手特别巧, 绣的什么东西像是活过来似的, 不过这年头手工艺大师不值钱,宫里的东西一针一线都有定例, 规矩比灵气重要多了,卢皎月扼腕叹息之余, 也就把人搂到自己身边来。

看着人做绣活,有种看现场版非遗传承手工大佬视频的既视感。

一种“我上我也行”的美好错觉。

也确实是错觉。

就比如说这会儿,被叫过来的知宿盯着那帕子上的白色飞鸟看了半天,抬头夸,“殿下这鸟绣得好, 怪威风的。”

卢皎月“唔”了一声, 战术性喝水。

没毛病, 隼怎么就不是鸟了呢?知宿甚至能说出“威风”两个字来。

对面又问:“还要奴婢帮忙添点东西吗?殿下想要加点什么?”

卢皎月放下杯子,神情沉稳,“你看着来。”

她就不打扰大佬发挥了。

知宿显然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 点了头应下,把那块布料往绣撑上一撑, 坐到一边开始飞针走线。针起线落,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卢皎月总是怀疑那个角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开了倍速。

倍速是没开的。因为知宿还能一边绣着,一边和卢皎月搭着话,关于“舟车劳顿”的关切早在卢皎月刚回来的问候完了, 这会儿提起来倒是许多轻松的话题,“奴婢听闻灵山秀水处生梧桐、梧桐树上又有凤来栖, 殿下凤命在身,不知道此行有没有遇到真凤凰?”

卢皎月忍不住笑,“我倒是没这个缘法。”

凤凰没见着,开屏的孔雀倒是见着不少。

她倒也看出来了,知宿可不是想问凤凰,是想问外头的事。

这也正常,这会儿许多宫人别说是长安了,就连这个宫里城都没出去,卢皎月见她感兴趣,拣着些路上的见闻说了。

知宿时不时地惊呼两声,气氛一时很是和乐融融。

收拾着床铺的望湖忍不住瞪了人两眼:没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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