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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训把那战报往旁一推,一副气得肝疼的表情,“他最好能给朕拿下来!!”
倒也没说拿不下来怎么样。
罚是要罚、职也是要撤,但胜败是兵家常事,他要是真的因为战败斩将,这会儿手下也没活人了。
卢皎月对军事上的东西没法评价什么,只能把旁边的水杯给他往前推了推,劝:“消消气。”
周行训整杯灌下去,气没消、人反而越发的委屈了。
“阿嫦,你不知道!这些人有多气人。”
卢皎月:“嗯?”
周行训开始大吐苦水。
“当年围真定城的时候,张复孝带了三万人围着!只围着、没有打!!结果你知道怎么样?他被城里面出来的五百人冲了营!五百人!!他们就是一人上去踹一脚,也不至于被冲了啊!”
“……申州的那个严睿,我跟他说了八百遍,刘腾不动、陵昌镇不能打,就差直接下军令,结果他非要去试试!睿!睿什么睿?他干脆改叫‘严没脑子’得了!!”
“……”
“还有怀旗关,我给窦崖留了六千人!就怀旗关那地形,我就说、我栓六百头猪在那儿能不能守住了吧?!!我给他整整留了六千人!!!”
“……”
周行训痛心陈词,他简直从头到脚都写着“不理解”,满脸都是:这都能输?为什么输?!这有什么可输的?
充满了学神对普通人的智商迷惑。
可被他点名的这些也并不是“普通人”。
能被皇帝记住名字的,想也知道,都是开国将领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不管哪一个,都有那么一两场史册论功的战役。
卢皎月听得有点走神,她在想要不要给这人讲点“坐镇京师的皇帝用阵图远程遥控打仗”“士卒自备干粮,太监指挥满朝文武集体出征”的历史鬼故事,那边周行训已经做出了最后总结:“他们都这样了,朕还只能……”
卢皎月下意识接,“笑着把他们原谅?”
周行训:“……”
“…………”
周行训倒是没真掉眼泪,但是表情却实实在在的演示了一个什么叫‘汪地一声哭出来’。
卢皎月:噗……咳。
“阿嫦!!”
连你也笑话朕!
卢皎月咳了两声,压下去那点笑意,哄着人,“这不是有你在么?有你在,就不会输。”
后半句话听起来有点嚣张,周行训却是的的确确把它变成了事实。
周行训哼哼了两下。
所以他就活该四处救火,给这些人收拾烂摊子?
他鼓着脸抗议了两下,到底被顺了毛,往桌上一趴,瘫着道:“算了,我都习惯了。”
确实是习惯了。
唯一动过真怒的一次,是陈邃连失三城,举着自断二指的血淋淋的手掌在他面前请罪。就连那一次,也是给了对方五千兵,告诉他“夺回了十堰关,此事既往不咎;夺不回,你也不必回来见我了”。
人就是会犯错。
他不能让所有人都一点错都没有。
他叹着气,摇头晃脑、老气横秋:“谁让我是他们的主公呢。”
卢皎月这次真的是没忍住,“哧”地一下子笑出来。
周行训说的倒是实话。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实话放在他身上,就显得特别不搭。
周行训是从长乐宫离开、还未走到前朝的时候被拦住的。
这并不是第一次。
即便他把态度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也总有人想试一试。
碍着阿嫦的面子,他多数时候只是不怎么理,但是要是真的过分了,他也不介意做点什么。
他是不越过阿嫦插手后宫,但是阿嫦也并不会主动问起前朝事。她们总有父兄家人。既然跟着姊妹女儿享了荣华,那么出了事后被牵连也是应当的吧?
会有人拦住她们的。
“被家人接回去”这样的出路,就算是阿嫦也不会说什么的。
今次倒是特别一点,拦他的是位少府女官。
周行训没准备停,却听对方道:“陛下留步,妾为皇后事来。”
周行训终于顿住了脚,目光瞥向那边跪着的人。
——是姜婍。
若是卢皎月在这里,大概要十分感动。
时隔这么多年,男女主终于又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严格来说, 周行训和姜婍也并不算单独相处。
除了远处侍立的内侍宫人,姜婍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
知道这位陛下不喜欢绕弯子,姜婍拦下人后, 就飞快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中宫无子,妾近日来在少府听到些风言风语, 想来朝上更甚。妾自入宫来便得皇后照拂,只是人微力薄、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的。殿下素来待人宽厚、妾实在不忍心其受此中伤……”
她把孩子往前推了推, 叩首道:“妾的儿子可以做皇后的儿子!”
姜婍其实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受皇后照拂。
她一开始猜测是固宠,世家大族常有这样的事,主母不得宠爱,就养了貌美的妾室在身边,借以笼络夫君。但是皇后她并不需要这些, 整个后宫都知道, 陛下待皇后是不同的。
可是偏偏后来, 她请入少府的时候,皇后满脸复杂地让她回去好好想想。
这是皇后第一次驳了后妃入少府的请求。先前那点模糊的猜想终于得到了确定:她在皇后那里确实是不同的,皇后想要她留在后宫。
真的要留下吗?有皇后照拂着, 她在后宫确实会过得很安稳,这明明是她最初希望的日子。但是不甘心。
姜婍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是有野心的。
那可是女官!必会史所载之。
纵然是一句趣闻闲笔, 即便是千古骂名, 她也不再是寂寂无名的舞姬。
她自幼年学舞,无数次地跌倒又爬起来,一定要做所有人里最好的那一个。这不单单是天赋、还有“不甘心”:不甘心跳不好、不甘心比别人差,不甘心……只做一个舞姬。
姜婍晃着神想着这些, 却听到上首一句特别干脆的拒绝,“不需要。”
她一愣抬头, 却见周行训已经抬脚准备离开了。
姜婍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真的追着再拦了一遍,语气急促:“陛下恕罪!皇后多年打理少府、处置宫务毫无错处,只有无子一条。但无所出乃妇人大忌,妾恐此成为攻讦的借口,波及皇后,令朝中有废后另立之声。”
姜婍仓促说完这些,整个人却是一愣。
因为她突然发现,促使她做今天这事的并不是对皇后的感激,而是“恐惧”:如果皇后出事了,那少府怎么办?女官们怎么办?……她怎么办?
周行训终于停了下来。
他垂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突然忍不住笑了。
——阿嫦可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这一幕与当年何其相似?
当年的劝进。
当她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为某些人的利益的时候,就不需要她去做什么了,那些人会自发地、主动地,为她扫清一切障碍:一如当年送到他面前的玉玺,一如现在跪在这里的女官。
周行训莫名地心情好起来。
看着身前的人,他倒是难得地解释了一句,“那些流言朕知道,不过那和中宫无子没有关系,是因为世家女没有子嗣。”
这些世家的女儿是他进入长安之后才入宫的,无关喜不喜欢,这本身只是一种政治信号罢了,表明了周行训确实没有对世家动手的意思,也表明了世家认可了这位新主。周行训原本无所谓这些,他只是从中选出了他的皇后。
事实证明,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他也确实不怎么喜欢。
无宠当然也无子。
早些年没有,而这几年间、周行训连后宫也没去,当然更不可能有了。
他在年初的时候封了一次王,把包括养子在内,所有过了七岁的儿子都封了出去,年纪长的前往封地,年纪小的在宫外开府。虽然确实封得早了点,但因为前朝的时候也有先例,朝上倒没有多说什么,那些指望着儿子过活的妃嫔也随着这次的大封离了宫。
只是这次突来的封王骤然提醒了朝中诸位大臣们一件事:宫中皇子居然无一个出身世家!再联系周行训这些年来渐渐不掩饰的针对世家的态度……
他们慌了。
慌张之下,便想要做点什么、以确认自己的地位。
矛头当然不能一开始就指向皇帝,于是多年无子的皇后就成了最好的借口。
他们并不是要废后,而是要皇帝低头。
周行训也就解释了那么一句,看见跪着的人仍旧迷惑的神情,他就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这一句解释已经是难得的耐心,听不听得懂是她的造化。
周行训直接赶人:“你回去吧。皇后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他会让他们都闭上嘴的!
想要走,却再一次被拦。
周行训的脸色已经有点冷下去了,他并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这几天的心情也不好,接二连三的打断很容易让他生出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