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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顾老夫人都不知道,这个小儿子能执着到这个地步。
“北邺大军深入,粮草是命脉,他若是驻扎陇安,补给线必定沿泷水而来,陇安地形很合适骑兵奔袭,可让轻骑绕后,截断粮道。粮草一断,北邺军中必定人心不稳。”
原本一个人的书房里,突然了声音。
顾易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月娘?”
卢皎月其实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但是顾易看沙盘看得太专心,一直没有注意到。
她点了点头,道:“我看书房的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
这么说着,摸了摸已经凉透了的水杯,顺手把里面的水换上了热水。
顾易应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沙盘上,眉头一点点蹙起,“太险了。”
他并没有把卢皎月的话当做随口一说,而是认认真真挪了沙盘上的小旗子,但是移动的手却停在了一半。未免打草惊蛇,这一队人必然不会太多,也就意味着他们一旦被北邺大军发现了,除了覆灭、没有第二个结局。
卢皎月微微怔了一下。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声,“……总要有取舍的。”
[阿嫦,打仗就是要死人的,没有人可以让每个人都活下来,我也不行。]
“你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活下来。”
[我并不敢说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但我必须做出决定。犹豫只会死更多的人。]
“但你必须做出决定。”
[他们将性命交托我手,我只能让……]
“他们将性命交托给你,你只能让、尽可能多的人活下来。”
顾易愣愣地看过来。
卢皎月看着那张神情非常沉稳、却仍旧能看出青涩少年感的面孔,不由低低地叹了口气。
顾易却有些晃神。
好像也有谁,在他面前低声轻叹过——
‘阿易,你不合适。’
慈不掌兵,心太软的人是不适合在那个位置上的。
那点消沉的情绪还不及酝酿,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落在额上。
那人语气带笑,‘怕什么,还有我呢!’
‘你呢,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别说读书学义,你就是不学无术当个纨绔,你哥也能让你在金陵横着走。’
卢皎月其实也有稍许的恍惚,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见顾易似乎在发呆,卢皎月就没有再打扰他。顾易心思很细,她过来这一趟,即便不明说什么,他也知道是提醒他该早点去休息了。
卢皎月放轻了动作关上了门,走到了在廊下,却稍站了会儿,回眸看了眼那间仍旧灯火通明的书房,又稍稍仰头、看向今夜漆黑无月的夜幕。
顾易确实不合适。
但是他没得选,只能被逼着在这条并不适合自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书房内,顾易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喝点水,一抬手却捞了个空。
放空的视线终于聚焦。
顾易有些困惑地看了眼杯子的位置,还是伸着手臂、从左手边拿了过来。
……是温热的。
他愣了下,神情不自禁地放得缓和。
第67章 结发06
卢皎月有点奇怪的问如酥:“你看见我的帕子了吗?就是放在篓子上的那张, 我刚绣完。”
如酥愣了一下,不确定,“可能是春酒收起来?我去问问。”
结果春酒那边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看如酥大有满屋子找一遍的样子, 卢皎月倒是把人拦住了, “算了,也不急用。不知什么时候就又出来了, 先不必找了。”
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是她难得有心绣点什么。
上个世界在知宿的指点下学了那么久的绣工, 她总算不至于绣个隼还像个飞鸟了。就是才刚绣完就找不见了,让人有点泄气。
如酥也应了声,但还是心底纳闷:屋里也没外人进,这帕子还能去哪?
顾易刚来义固城是年纪比现在还小,完完全全是个还没长开的少年。军中多是顾老将军旧部, 对这位少将军颇多照料, 但是难免还是有心有不服者。顾易很长一段时间都和将士们同吃同住, 每次练兵必亲自上场,这才慢慢地收拢起了人心。
不过到底是金陵城中长大的郎君,他总有些地方和这营中格格不入的地方。
就比如这会儿操练完了满头冒汗, 讲究点的拿起袖子擦一擦,不讲究的随手一抹, 紧接着也不知道蹭到哪里去了。但顾易就不一样, 他是拿帕子擦的。
营中将士一开始还拿这个取笑,但这么久过去了,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今天到底不一样。顾易将帕子拿出来却没有用,而是攥在手心里顿了顿, 手接着往上抬,拿袖子蹭了汗。
这可真是奇了。
这少见的作风让周遭的亲兵都眼神乱飞, 到底有眼尖的、看见帕子上的绣样儿,顿时明白了原因,一时之间都忍不住笑。
是善意的哄笑。
因为上次炭炉的事,包括关安邑在内的亲兵对少夫人的印象都很好。再加上对方后来也来过几次,每次给少将军送点什么,也不忘这些亲兵,被记挂的感觉总不赖。
这会儿就有人打趣,“少夫人秀外慧中,连绣工都是极好的,这隼绣得可真神俊。”
顾易怔了一下,攥了攥帕子。
他脸有点热,但还是很认真地点头,“是,月娘是很好。”
当天晚些时候,卢皎月还是从顾易那边看见了那条帕子。
她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个图样怪惹人误会的,顾易以为是给他的很正常。像周行训那样送马玩鹰,有事没事拽着人往猎场上跑,才是“不正常”。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算是那枚簪子的回礼吧。
毕竟顾易看起来真的挺喜欢的。
自己绣的东西被人小心珍惜着,还是挺让人高兴的。
细碎又平缓的日常流水而过,一不留神就翻过年去。
年节还没过去,顾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卢皎月怀孕了。
这件事是顾易先发现的。
卢皎月其实没什么明显的孕期反应,只是比平常稍稍嗜睡了一点儿,但是因为老夫人先前瞒着生病的事,顾易对于类似的情况处于一种神经过敏的状态,立刻就警惕起来。
即便卢皎月说了“没什么,可能是这几天过年事多,太累了”,顾易也异常坚持又强硬地请了大夫来。
卢皎月忍不住摇头。
顾易性子确实挺好的,但是也倔。在真的在意的地方,他半步也不会退让。
卢皎月本来确定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
只是让大夫来看看走个过场,也好安顾易的心,却没料到老大夫手指在脉上按了半天,眉头一点点拧起来、神色沉吟。
别说本就心怀疑虑的顾易了,就连一开始觉得没什么的卢皎月都心里都提起来了。
说起来,她这次的角色确实是“早逝”来着。
难不成是身上有什么暗病她没有发现?不能吧?她这些年能跑能跳能吃的。
老大夫:“劳少夫人换只手。”
卢皎月心里打鼓地换了手,后面的顾易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又是一段难熬的沉默,这位过度沉稳的老大夫终于开了口,“恭喜小郎君、恭喜少夫人。”
——恭喜?
突然转折的话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老大夫好像没看出来,依旧慢悠悠地:“少夫人这是有喜了。只是月份尚浅,脉还不那么明显。”
后半句话倒是解释了刚才为什么把脉把得那么久。
顾易整个人都懵住了。
本来一点点沉着坠入谷底的心被猛地拽了起来,他这会儿的心情比起喜悦来,更多的是反应不过来的空白。
顾易礼节周到地把老大夫送了出去,甚至还记得给了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