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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良久,终于低叹:“知改啊。”
他扼腕、他叹息,他痛心疾首!
好不容易看见点门缝了,结果推开一看,后面是堵墙、砌得严严实实的。
彭城王不是太子,他早在知道事情败露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讨不了好。要是陈帝盛怒之下直接处死太子还好,但所谓“闭门反省”,明显是想法子替太子开脱。
萧惟骞虽不觉得萧昃那个蠢货能把这事联系到他身上,但是陈帝为了能给太子脱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再留在金陵安危难料。
这一走,便是朝堂上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但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彭城王走得很果决。
顾易早就让人盯着他呢。
等到“幡然悔悟”的太子在陈帝面前痛哭流涕地一番剖白,陈帝自然雷霆震怒,当即令人缉捕彭城王。
顾易亲自去抓的人。
等到了彭城王被从那驾看似低调实则华美的马车上拖出来,看到了像是早有准备的顾易,他着实愣住了。
但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彭城王并不是蠢人。
对视间,萧惟骞还是捕捉到了顾易在一瞬间流露的仇恨,他目露恍然,感慨,“终日打雁,反被啄了眼。却不想本王这次倒是做了回被捕的螳螂。”
顾易无意和这人废话,只冷脸吩咐,“拿下。”
话落,萧惟骞被摁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上,跪向了顾易的方向。
顾易一步也没有让。
这是他该得的。
对方欠得远远不止这一跪,那是他把命搭进去都还不清的血债。
萧惟骞被反拧着手臂从地上拽了起来。
肥硕的身躯粗暴地推搡着往前,在越过顾易的那一瞬,他突然低笑着开口,“你以为,我是在替谁办事?”
萧惟骞垂着的视线看见了对方手背甲下方、倏地抽动了一下的手指,他蓦地大笑。
不过都是帝王棋盘上的棋子。
想要跳出去,就只有做那执棋之人。
他败了,那顾易呢?
彭城王被押解入狱, 等待发落。
以陈帝对太子的态度,这案子是翻不过来了,彭城王何时问斩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大仇得报, 但是顾易却没什么喜悦。
有些事情, 他其实心底一直清楚,只是却没法做什么。
入夜, 天色渐渐深了下去。
等更晚一些的时候,就连照明的烛火也接二连三的熄灭, 笼罩而来的夜色仿佛天然隔绝秘密的屏障,一些白日里无法说出来的话也能放低声音道出。
“今上……并非明主。”
耳边响起了低低的絮言,卢皎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别说妄议君非了,顾易连背后说人坏话这种事都没做过。
她不由低低“嗯?”了一声。
顾易解释:“是父亲说的。和兄长争吵之后,他同我说起过。”
兄长是锋芒毕露的, 即便顾家在金陵的处境让他不得不掩藏起锐利的那一面, 但是在家人面前, 他却并不会像对外人一般隐藏,所以常会和父亲起争执。
两人会默契地避开他,但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吐露些什么。
事实上, 被家人保护性地“置身事外”的顾易才是对家里人了解最多的那一个,他实在是一个太好的倾听者。
顾易接着, “并非明主, 却终究是君王,是陈室正统。武康旧事已经乱过一次纲常,倘若再有一次篡陈之事,皇室的威严便彻底不存, 那时便不再只是宗室作乱,而是天下人人皆有问鼎之心, 那才是真正的纷争局面。……人间至苦不过战乱,遍地饿殍、十室九空,走遍城池却在民间找不到一个成年男丁。父亲说他见过那样的惨状,所以他情愿一退再退,也不愿重现当年的炼狱之景。”
所以得有一位君王在那里。
盛世明君可遇而不可求,但陈室的“正统”足够让许多人却步。陈帝的存在,让这个天下不至于变成彻底的纷争乱世。
低低的絮语在耳边回荡,顾易声音放得很轻,是一种陷入回忆特有的飘忽感。
卢皎月听得微微怔然。
许久,她才低道:“顾老将军……大义。”
这位老将军并非剧情中浅淡描绘的、甚至有点愚忠形象的父亲,他所忠的并非那个皇室,让他坚守的也不是臣子之义,他看到的是更微渺也更广阔的东西。历经世事沉浮,回首犹怜草木之青。
顾易低低地应了一声。
但轻轻地相拥交错中,他睁开着眼,漆黑的眼眸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父亲坚守大义,兄长不甘受制,但他两个都不是。
于他而言,家人最重要。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家破人亡,绝对没办法再失去第二次了。
他不想做那个祸乱天下的罪魁祸首。
但是家人对他的重要性高于一切。
彭城王获罪,其亲信党羽自然也逃不过被清算。
消息传出,远在郢州的侯异当即举兵反叛。
当然,他打出的旗号是“清君侧”。朝中有奸邪小人,蛊惑陛下手足相残,他虽远在郢州,却不忍见此惨状,故而起兵谏言。
旗号当然是冠冕堂皇的,但是反叛却是事实。不管是为了平叛,还是为了报私仇,顾易都没道理推脱。
当年五月。
顾易领命出征平乱。
郢州连战连捷,陈帝的心情却谈不上好。
其一当然是前段时日太子巫蛊之事后续影响。
多年毫无保留的疼宠偏爱,让陈帝在出事后的第一时间选择“保太子”。但是当这件事情真的过去,太子真的被保下,他又觉得心底膈应。
像是一根刺扎在肉里,碰到就疼一下。
是以太子没因为巫蛊之事怎么样,反倒是在那之后,接连因为一些小事被陈帝训斥责骂,再无昔日储君的威风。
家事烦心,国事也没能让人多松快。
郢州的战报被呈过来,陈帝却连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只说了一句“放那罢”,就让人摆在了案上。他自己则是站在一个展开的画轴旁,一副专心致志鉴赏画作的模样。
通传的内侍不想自己居然赶得这么不巧。
大捷之喜是能讨得赏钱的,但扰了陛下看画的兴致却是大罪。
他心有不甘,但衡量过后也只能自认倒霉。遵着皇命把战报放在案上,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冯力德看得在心底直摇头。
这大捷啊,在陈帝这边还真不一定是“喜”。
也亏得这次通传的人是个谨慎又安静性子,要真是咋咋呼呼说“胜了”,怕是这会儿早被陈帝找由头拖出去了。
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许久,陈帝才慢悠悠地开口,“可是又胜了?”
冯力德当即头皮一紧,但皇帝的问题不能不答。
他只能硬着头皮接话,“自是胜了!陛下圣德庇佑,四海多年宴平,郢州荒僻之地,不通国之教化,才会起兵反叛,一群乌合之众,至多不过是盗匪山贼之流,陛下发兵去讨,哪里有不胜的道理?”
总归都是皇帝的功劳,跟领兵的将军没什么关系。
陈帝眉头展了展,轻笑了声,“就你会说话。”
冯力德这口气刚刚半松,又听陈帝接着,“你说这次顾易平叛回来,该怎么封赏呢?”
冯力德刚呼出的半口气一下子滞住了。
他定了定神,一边缓缓地把那半口气吐出来,一边放轻了声音:“朝中之事,奴一个阉人哪里敢妄言呢?”
陈帝目光淡淡地瞥过来,“哦?朕瞧着你平日里对政事颇有见地啊。”
冯力德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下,但是嘴巴却飞快接上,“奴哪有什么见地?不过是平日在陛下身边呆得久了,捡点陛下牙慧。这点陛下不要的残炙,放在外面也是金科玉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