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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个早朝,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下朝后,新上任的小皇帝颤颤巍巍地请示, “顾将军, 我……朕可以回西宫吗?我睡不惯宣福宫。”
顾易垂眼看过去。
他的神情并不算冷硬, 起码比朝上的时候温和得多,但是萧旻却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一样,连连往后退去, “不!我不回了!!”
对于宫中的皇子而言,最让人恐惧的当属东宫太子, 他对可能会威胁自己的兄弟一向不客气, 又有着陈帝的默许纵容,平常行事更是没了顾忌。而那位人人惧怕的太子,却死在了这个人手上。
是故,萧旻被顾易看了一眼, 就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将种种关于太子的传言扩大无数倍放在眼前这个人身上,顾易在他眼里跟吃人的凶兽没什么区别了。
萧旻想哭但是没敢, 硬生生地憋出一个鼻涕泡来。
顾易:“……”
萧旻这个请求并不算过分,但却不行。
这位皇子在宫中并不受宠,宫婢所生又生母早逝。陈帝儿子很多,对后出生的儿子没用多少心思,养母都没有找,直接扔给了宫人照顾。对方现在住的地方都不能说是一个正经的宫殿,连名字都没有,所以才只能用一个模糊的西宫代指。
如今萧旻登基为帝,当然不能重新住回那个地方,不然顾易少不得又得担上一个“苛待新君”的名声。顾易并不是汲汲于声名的人,只是眼下这景况,他又不得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他看了眼被泪糊了一脸的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迁回西宫恐怕不行,但以前伺候的宫人可以调任宣福宫。这般处理,陛下觉得可行吗?”
萧旻愣了一下,泪还憋在眼眶里,回神连连点头,打着磕巴应:“可、可。”
顾易处理完这位小皇帝的请求,便让人回寝宫去了,他自己则往外朝走去。
大朝会上并不会处理太过具体的政务,具体的政令如何其实都是大朝会后再行商议的。朝政之事当然不能交给这么一位小皇帝,顾易总揽了如今的政事,议事之所也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外朝宫殿。
只是顾易刚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见内宫之中冲出了一个女子。
她冲得又急又快,侍卫一开始不好上手去拦,一不留神真的被冲到顾易跟前,这下子倒是真的被摁住了。毕竟经过昨夜的宫变,这会儿所有人都提着心,这女子要是再有点异动,恐怕会被格杀当场。
万幸她并没有如此的意思,只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恳求,“求求将军让我见见陛下!让我去陪陛下!我愿意去!!”
顾易往旁边看了一眼,立刻就有人解释,“是前段时日陛下盛宠的珍淑仪……珍太妃。”
陛下都成了太上皇了,所谓淑仪自然就是太妃。
珍淑仪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妾不过一介宫人,侥幸得了陛下宠爱,才得享荣华,如今陛下蒙难……不不、是陛下病重,妾愿意前去照顾!求将军开恩。”
她宫婢出身,贱命却生了一副娇贵身子,时不时地就要病一场,连掌事姑姑都觉得她早晚都要死在这宫里,却不想她偏命硬地一次次挺过来了,最后竟得了帝王恩宠。锦衣华服、珍馐佳肴,帝王亲自嘘寒问暖,都是她原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她战战兢兢地受着,揣摩着帝王的喜好,唯恐自己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这般费尽心思揣摩,自然很像。
特别是俯身行礼的那一瞬间。
顾易愣住了。
他蓦地想起了昨夜许寄锦的那声诘问。
——‘你以为他让你夫人入宫,真的是为了要挟你吗?’
并不是。若是为了要挟,陈帝不可能没有发现青奴不在这件事,但是他确确实实只召了月娘入宫。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这位蒙受盛宠、又隐约相似的宫妃似乎骤然将答案揭露在他眼前。
顾易浑身的血都凉了下去。
月娘为什么没有和他说?在他决定留下陈帝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分明知道的,他才不要什么顾全大局!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没有一个她来得重要。
顾易急匆匆地迈步,但并未走出多远,就兀地止住。
身后的亲卫本以为他是不耐珍淑仪的哭求才快步走开,这会儿见人停下,不由困惑出声,“将军?”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顾易抬手盖了盖眼,光透过指间的缝隙照射进来,眼睛仍旧有点刺痛的不适。他余光瞥见那边仍旧哭求着的宫妃,稍许的沉默后,低着声开口,“让她回宫罢。”
顾易这么吩咐下去,自己也放弃了往清和宫去。
问清楚又怎么样,不问又如何,他本就知道答案。
因为月娘不需要他做到这个地步。
她甘冒风险为他留在金陵,却并不需要他不顾大局为她做什么。
但感情并不是那么不求回报的东西,想要回应、期待等同的回馈是本能。
除非、她想要的回应并不在他身上……
明明是旭日初升的晨间,顾易突然觉得这阳光炽烈得有些过分,落在祼露在外的皮肤上、宛若炙烤一般。
许寄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杀了陈帝,亲手终结了自己这些年折磨的来源,直到梦醒时分还有些恍惚。睁眼看见玉行守在榻边,眼圈通红像是哭过。
许寄锦还未来得及问一句“怎么了”,玉行却先一步注意到她的清醒,一下子扑了过来,哽咽:“主子,您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呢?!这么多年都熬过去了,怎么能这会儿寻短见?”
许寄锦怔了一下。
原来不是梦啊。
她轻轻拍了拍扑在怀中的人,低声,“我没有寻短见。”
她算计那么多,就是想好好地活下来。现下陈帝的人都没了,她怎么甘心去死?但弑君那么大的罪名,不是那么轻易能过去的,她是在搏生路。
在宫里这么多年,虚情假意早就成了本能,将只有五分的愤懑表现出十分的不甘更是容易。
她在赌。
赌那点昔日的情分在,顾易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现在看,她赌赢了……
晃着神间,外间传来一点动静,有人进来了。
在这会儿的后宫中还能行动自如、反客为主的,许寄锦只能想到一个人——那位顾夫人。
她定了定神,简单地安抚过低泣玉行,起身向外迎接。
现在这皇宫还不知姓萧还是姓顾,可不是端贵妃架子的时候,许寄锦低头得很干脆,“妾见过顾夫人。”
未及行礼,却被拉住了手。
许寄锦顺着往上看去,对上一张带着安抚意味的温和面容,“殿下怎好如此?我还未及道谢呢。前些日子春煦宫的时候,多亏太后援手。”
卢皎月加重了“太后”两个字。
许寄锦微微怔然。
她隐约意识到什么,抬眼确认过去,对方轻轻地颔了下首。
是太后。
等到陈帝死讯传出去后,这宫中的懿旨只能由她而出,所以她很重要。
几天之后,陈帝的死讯宣布,不出意外的朝野动荡。
但是顾易已经暂时稳住了局势,又有作为太后的许寄锦的配合下达的“任命辅政大臣”的懿旨,倒也勉强有了说得过去的“正当名义”,起码金陵的朝廷是稳定下来。
至于说之后各地会不会有各地宗室拥兵自立、或是地方势力寻机起勤王之师,这些事情又会闹出多大的波澜,那就要看顾易的应对了。好在顾易这些年,不是在平叛就是在平叛的路上,在应对这些事情上面,可谓经验丰富。该出兵的出兵,该换任的换任,从一开始就用雷霆手段镇住别有心思的人,接下来的局面就顺利得多。
几个月后,陈朝的上下都已经渐渐接受这个幼帝在位、权臣主政的局面。
顾易也终于不必常驻皇宫,一些不太重要的事都可以在相府做出决定。
相国、大将军、扬州牧,总揆百官、都督内外诸军事,就实际权力而言,顾易现在和皇帝只差了一个名头而已。
当然,他人也很忙。
极难得才挤出一点闲暇见见故友,就如今日携酒前来的沈衡。
虽说沈衡提前打了招呼,但顾易还是临时被一些事绊住了脚,来得稍迟了些。
沈衡倒是没介意,抬了抬手中的酒盏,笑:“自罚三杯?”
顾易一口答应了下来。
很干脆地连斟三杯、皆是一饮而尽。
沈衡愣了一下,倒是忍不住笑了,“你这性子啊……我还以为能改改呢。”
哪有那么较真的人?还是在那个位置上。
知改、知改,瞧这字起得,他可真是不知道改啊。
沈衡也只这么感慨一句,手上已经捞过酒坛,慢悠悠地给自己杯中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