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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梁涣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要是果真如实将自己的感触说出来,那才是无礼又冒犯。
梁涣久久没有回答,卢皎月的表情忍不住凝重下去。
该不会伤到神经了吧?
她又问:“手指还能动吗?”
梁涣这次总算反应过来。
他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微微屈了屈指节以行动作为回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手指屈伸的时候,正碰到了对方的手心。一触即离,只在指尖残留了些许柔软的暖意。
卢皎月倒是没注意到这点小动作,见梁涣的手还能动,不由地松了口气,“还好,没伤着筋,一会儿让大夫来看看。”
卢皎月重新低下了头处理伤处,但梁涣的情绪却没办法那么快地平静。
或许是对方刚才轻捏指尖的动作透露出了亲近,也或许是他偷偷碰触掌心却未被察觉的情形放纵了某种默允一般的许可,渐渐的,他的视线不再只停留在那纤长的手指上,而是顺着手臂往上,又越过肩颈,定格在那张带着关切与忧色的面庞上。
盼喜带着大夫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自家主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高平郡主看。
盼喜努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发出一点低低的嘶气声。
他知道自家殿下和高平郡主关系亲近,但怎么也不能是这个亲近法啊!
——这位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竟是落在老七手上。”
谋反这么大的事,要是搁在以往,若是成帝下令, 太子必定是亲自调查, 绝不假他人之手。如今却全然交到了七皇子手上,足可见太子对后者的信任和倚重。
他忍不住冷嗤了一声, 低道:“他也不怕养虎为患。”
那可不是个给口肉吃就应声的彘犬,任他养利了爪牙, 将来有太子的好果子吃。
可那都是将来,如今这些爪牙可是对着他的。
思及此处,三皇子脸上的神色越发难看。
一旁的幕僚见此情形,不由开口劝慰,“殿下放心, 吴子酉知道该如何做。”
吴子酉确实知道。
梁涣看着狱中那具已然气绝多时的尸首, 脸色难看。
旁边的狱卒小吏早就跪了一地, 神色惶恐地请罪,梁涣这些面孔一张张地扫过去,表情越发冷了。
这人早就显露寻死之意, 倘若有心,不至于看不住。最起码不会让人死得这么轻易。
有人把手插进了大理寺里了。
稍晚些时候, 东山居士府上。
坐上的老者看着手里的临帖, 笑了下,“字形精进了不少,不过你这临的是高平郡主的摹本吧?”
梁涣点头,“原帖在阿姊手上, 涣不想夺人所好,所以向阿姊求了她的摹本。”
东山居士失笑。
他哪里是“不想夺人所好”?分明是不想临别人的字。
不过他让对方临帖也只是为了打磨心性, 而非为了成什么书法大家,倒也不介意对方临谁的帖,只是盯着看了一会儿,点评道:“这字有点躁了。”
梁涣愣了一下,躬身:“弟子近来俗务缠身,确实久未静养心性。辜负先生教导,弟子实在惭愧。”
东山居士缓缓摇了摇头,“心性并非得静养,人食五谷杂粮、怎可能不涉俗事?真要到了不染凡物的境界,那得是仙人了。闹市中显静谧难得,诸事烦扰才是最磨炼心性之时……”
东山居士毕竟年岁大了,他这些年不开讲学,除却闭门整理所著之外,也确实是精力不济。就如这会儿,他才说了没几句话,面上就露出了疲色。
梁涣也适时开口提出告辞,“弟子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东山居士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抬了两下,是示意人“去罢”的意思。
梁涣深深作揖,躬身退去。
看着人离开的背影,东山居士倒是笑了一下。
他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个弟子。
有人在旁殷殷关切、时时照拂,便是遇到了什么事,也能把他拉回正途上。
吴子酉是刘安饶谋反一案的要犯,他无故死于狱中,这事本已经够麻烦了,但这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只堪堪隔了两日,例行的大朝会上。
东宫长史上奏,自陈罪过,将太子与刘安饶暗通的信件尽皆呈于御前,众目睽睽之下,触柱而亡。
血溅了满朝公卿一身,死无对证。
不,证据也是有的,那些正握在成帝手里的暗通信件……
本来只是走流程的早朝朝会出了这么大的事,还睡眼惺忪的诸位大臣们一下子都惊醒了,但却没人敢说话。
这可是太子谋逆!
谋反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要案,再放在皇嗣、太子身上,那就成了要命。
就在朝上诸公都死死地闭紧嘴巴,生怕自己喘气声大了点儿就引起皇帝的注意,可就在这个时候,却听人群中传来一声断然厉喝,“太子谋反!”
反应之速、说话之急,甚至赶在太子为自己辩白之前。
大臣们:!!!
诸位公卿只觉得心跳骤停,他们却不敢大幅度转头,只使劲转着眼珠,拿余光瞥着正大步往前、越众而出的那个人。
原来是五皇子……
那没事了。
毕竟众所周知,这位没有脑子。
梁攸业可不知朝上诸公在心底对他的锐评,他几步踏出来,往正请罪的太子旁边一跪,“咣当”地一声磕了个响头,紧接着开始了自己慷慨激昂地陈词,“父皇多年来对太子一片拳拳慈父之心,一应琐事无不关照,便是偶有责罚,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如此深恩,太子却不能领会父皇苦心,以致心怀怨恨,如今更是行此悖逆之事!谋反大罪,罪不容赦,还请父皇圣裁,明正典刑、以威慑后来之人!”
成帝:“……”
帝王本能,他方才有一瞬间确实动了真怒,但是听完梁攸业这一番气势磅礴的“真情剖白”,他一下子冷静下来。
要是真心实意地信了,真落得跟老五落得一个智商水平了。
他往下方瞥了一眼,看着仍旧跪地的五儿子,不由打从心底里生出点“以此为鉴,可以明理”的感慨。
成帝又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情,对着太子开口,“你有什么要说的?”
太子伏地叩首,“父皇教导爱护之意,儿时刻铭记于心,万不会行此悖逆之事,还望父皇明察。”
三皇子邝王见此情形,脸色微沉。
他听见成帝让太子开口,就知道这事恐怕不会那么顺利了。
邝王在心底暗骂一句“老五那个蠢货!”,但到底越众而出,也一同跪于太子身旁,“父皇圣明,兄长一向敦厚纯孝,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请父皇明察。”
正想往前的梁涣顿了一下,他深深看了一眼跪地的邝王,抬头又和太子平素交好的臣子对上了视线。
梁涣微不可查地摇了下头,示意这些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则是上前一步,也是求情“太子殿下从来恪尽职守,唯恐辜负君父期望,一片赤子之心日月可鉴,绝不会为此悖逆之事,请父皇明察。”
有这么两个皇子带头,其余的诸位皇子也纷纷站了出来,一同叩请:“请父皇明察!”
在列诸位臣子见此状况,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但很快就有人做出了反应,也不知是谁领头,也随皇子们一同跪下,叩首恳请道:“请陛下明察。”
人总是有追随的先行者的本能,其余人见此情形,像是终于找到了行动的指南,纷纷效仿。跪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还在朝堂上站着的,居然只剩下太子这边的亲近臣子。
这些人因为刚才梁涣的示意,心底多了几分警戒,现如今见此情形,简直悚然而惊:谋反本是大逆不道之事,如今满朝公卿并诸位皇子,却一同跪地叩请,为太子求情。这让皇帝怎么想?!还是已经渐渐年迈的皇帝和正值盛年的太子。
好在成帝还没有年老昏聩到那个地步,又有刚才梁攸业那神来一笔的提醒,他这会儿还算得上冷静。
目光在殿内环视一圈,开口道:“既然众卿如此恳求,那便去查个明白吧。”
又低头:“邝王、老七,这事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邝王脸色微僵。
谁不知道老七是太子的人?
成帝这命令,和让太子自证清白有什么区别?
他使劲咬了咬牙,但也只能叩首领命,和梁涣一同应声道:“儿遵旨。”
早朝这件事掀起了轩然大波,几乎是刚刚下了朝,东宫的属吏就急匆匆地跑来芙蕖宫,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卢皎月。
但是再怎么原原本本,消息从朝上传到东宫再被送到芙蕖宫,等到了卢皎月这边信息已经损失了大半。再加上东宫属吏的对自身情况的担心,落到卢皎月耳中的话已经成了“太子被告谋反,陛下下旨调查”的这种带有严重负面倾向的内容。
毫无预兆地听到这么个爆炸性的大新闻,连带着卢皎月都懵了一下。
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事情还不至于恶劣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