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00（2 / 2）
周林愣了下，然后脸上掠过一丝无奈，眼睛里却并没有意外。</p>
他轻声道：“我出生在这里。”</p>
乔九安从来没有这样用力握过周林的手，也从来没有像是这一刻一样，觉得无限贴近这个总是和世界带着一层隔阂的男人。</p>
周林就这样保持着被乔九安牵着手的姿势，不顾身上干净整洁的衣裳，坦然坐在这个阴暗潮湿的贫民窟角落，仰起头。</p>
他的身高比起幼时高了不少。</p>
从前蜷缩在这里的他只能看到破旧不堪的残缺墙壁，现在的他，视线却能越过墙壁看到一街之隔的开阔与繁华。</p>
而此时站在面前的乔九安，就像是站在阴暗与明亮交界处，背着光，发丝的边缘被勾勒出莹莹的轮廓，看不清神情。</p>
然后，周林在乔九安翡翠绿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p>
时光就好像瞬间倒回许多许多年前。</p>
乔九安眼中映出的身形，仿佛在一瞬间模糊成被尘封在记忆里，只有他还记得的，过去的那个男孩。</p>
“没有什么身世的波折，也没有什么迫于无奈的落魄。”周林竟然勾唇笑了下，低声开口，“在这条巷子里，流浪着太多这样的孤儿。”</p>
男人的身体往后抵靠着潮湿的墙壁，原本耀眼的金色发丝被暗影所吞噬，蒙上一层灰蒙蒙。</p>
“最好的结果，是学到赚钱的本事，在贫民窟外围抢到属于自己的房子，至少过得像是一个人。”</p>
周林的眼睫在脸庞笼下淡淡的阴影。</p>
“但即使是那种最好的结果，也只有最少数足够幸运的人才有机会，更多的，是出生在污水里，死在角落里，尸体或许会被老鼠啃噬，也或许会腐烂进污水里。”</p>
乔九安抿唇，想要走过去坐在周林身边，却被周林手上微微用力阻止了动作。</p>
“别，这里脏。”</p>
周林的唇角勾着，眼睛里却没有笑，他看向乔九安的时候，第一次有这种明确且坚定地拒绝。</p>
他不想，不能，也不可以看到乔九安在这里弯下腰。</p>
乔九安的喉结微动，重新站直身体，就这样静静听周林往下说。</p>
“但我和其他的孤儿不一样。”</p>
乔九安看着周林，脑海中勾勒出孩童模样的他。</p>
金色的头发——应该会被剪得很短，这样更好打理——像是浓郁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小的时候，眼型或许会更圆一点，没有现在这样隐隐的锋锐感……</p>
只是越想，乔九安的心就越沉。</p>
在和平温暖的家庭里，好看的小孩子很容易受到友善的优待，可是在贫民窟的混乱里，这样原本应该是资本的筹码，就会反变成催命的利刃。</p>
“我长得太好了。”</p>
周林的语气一如平常的平静淡淡。</p>
“想死的人想拖着我一起死，临死前还能疯狂一把；不想死的人想抓了我，不管卖去哪里，总能换点有用的东西。”</p>
“我第一次杀人，是在五岁。”</p>
周林想了想，对这方面的记忆实在是有些模糊：“也或许是四岁？”</p>
实验体们大多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但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从前的记忆。</p>
周林从来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却也依旧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日期。</p>
因为生日的记录，是生命被期待诞生的证明。</p>
“要么成为不见阳光的老鼠，要么成为食腐的秃鹫，只要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法，再摈弃掉一点软弱良心，再怎样，也能挣扎着活下去。”</p>
“这张脸，在那个时候，还是有很多用处的。”</p>
“我养了几只半夜爬上我身体的老鼠，用省下的食物做交换，训练它们听我的指挥。”</p>
“它们会在我揭开玻璃罩的时候偷偷溜进去，吓得店里的客人惊声尖叫，路过的我就会被歇斯底里的老板叫进去，让我这个和老鼠为伍的脏东西将那些该死的老鼠驱赶离开。”</p>
“它们会在路上刻意惊吓妇人小孩，叼走她们身上的小东西，而我则会装作气喘吁吁的样子，将‘好不容易’追回来的东西还给他们，得到一笔不菲的小费和感谢……”</p>
“渐渐的，我不再像从前那样，藏着一包最劣质的营养液试图活一个月，而是大着胆子买好的，更好的，多的，更多的。”</p>
“我沾沾自喜，只觉得自己聪明过人，而那些有钱人全是头脑空空的蠢货。”</p>
“直到有一天，我故技重施，却被看破了手段，因为讹诈而被丢进看守所。”</p>
“原本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饿上一段时间，再被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出来。”</p>
“但是，我遇上了当时来这座城市寻找实验体备选的人。”</p>
“他把从各个地方用各种手段搜罗来的孩子关在一个房间里，站在房门外告诉我们，只有当活下来的孩子只剩下一个的时候，他才会打开房门，带那个孩子离开这颗星球，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再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苦恼。”</p>
周林说到这，停顿了很久很久。</p>
久到乔九安甚至觉得，他不会继续再往下说时，他的唇角下压着，用很轻很慢的声音继续说——</p>
“我活下来了。”</p>
“三天两夜，我从来不觉得，时间会那么漫长。”</p>
乔九安深深闭上眼，握着周林手指的手在微微颤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