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周建立千年世家_分节阅读_第733节(2 / 2)
洛谌自然能感觉到,略一沉吟后故意感慨道:“大将军,你可知无论一人,还是一族,在这世间俱有气运之说,诸夏乃素王垂眸之地,燕国从十万人的孱弱小国,如今据百万生民,威慑北疆,这等气运由何而来,便是用辽东祖祖辈辈的艰难困苦,攘除东胡,抛血洒泪所换来的。
天下俱以胡运昌盛乃是虚言,然如今燕国南迁,这便是胡运兴盛所在,洛氏从不曾逼迫一族奉献,燕国子民受尽寒霜之苦,我族也知晓,既如此,便由洛氏亲往镇守,素王血裔,自有职责于身,慨然为天下先,奋勇为天下志,这是洛氏之道,大将军不必再劝,倘若有朝一日,胡人真的兴盛,大将军若能遣一偏师,吾族便感激不尽了。”
慕容承光为洛谌语中之言所震撼,顿觉方才自己所言实在是以卑微之心加豪杰之腹,真是可笑,他抱拳沉声道:“公今日之言,承光谨记,若真有那一日,若慕容氏还能舞燕国节杖,定挥军助之!”
普陀河畔,燕国骑兵乘风而来,又踏云而去,烟尘起处,尽没于其中,烟尘落处,燕骑已俱无影无踪,洛氏再启向辽西走廊而去,洛襄见洛谌若有所思,上前道:“这燕国大将军真是诚人啊,燕国有这等臣子何愁不能兴盛呢?”
洛谌却轻声道:“是啊,于燕国有大利,于燕帝则有大害,先有二帝被弑,后有主弱臣强,这燕国后事无穷。”
洛襄讶然道:“伯父是说这燕国将再次动乱?”
洛谌点头道:“慕容氏不是忠谨臣子,燕国自辽东出,能带族群兴盛者王之,慕容氏若要功劳,定会南击汉国,燕国据幽州形胜之地,进可攻,退可守,人虽不众,而有悍马健勇,汉国若无英主,无贤臣,国虽大,人虽众,仅河北防务便会拖垮其政,不夺幽州,则河北天府无骨也,阿襄莫要忘记,以袁绍之神能,公孙瓒之无用,袁绍亦曾被公孙瓒攻陷于死地!”
洛襄受教,回身往汉国望去,摇摇头,中原纷纷扰扰,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不过是些许王朝列国,兴衰存亡罢了。辽西走廊是极其少见的不需要翻越燕山山脉就能通往辽东的大通道,但依旧是崎岖难行,洛氏行到此处,因有大车随行,速度顿时大减,出昭城时春意已极盛,至过辽西走廊,夏意已至,风卷云聚,乌沉压下,山川之际,风云突变,让人猝不及防,伴着狂风而至的是黑色的狂潮,电如蛇龙,雨如天幕。
借着那一刹那的光亮,有支起的军帐在雨幕下摇曳,大车上蒙着皮质油纸,亦有来不及支起的军帐,躲在大石旁,临时避雨。
洛谌头上的冠冕被风吹歪,他直接取下来扔在地上的泥水中,被雨点打湿的发丝混着泥土粘结在一起,贴在脸上,洛襄解下身上湿漉漉的皮甲,狼狈不堪,未曾支起的营帐直接被几人披起来盖在身上,洛谌与洛襄以及另外几名敢战士踩在泥水中,一动不动,细细看去,脚下正踩着营帐的一角,狂风暴雨下,营帐鼓起又瘪下,似乎随时都要伴着狂风飞走般,天下间黑暗一片,大石后鼓起的小包,真如沧海一粟,狂流扁舟。
那雨流击在众人头顶,洛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虽然上了些年纪,但毕竟是悍将,还能坚持,只是不知道那些同样未曾支起军帐的敢战士如何了,暴雨难歇,黑暗中烧灼人的心智。
洛襄只觉脚有些麻,略一移动,几人皆闻帐外有所响动,微微掀起一角,瞬间便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大雨,隐约间有人影在雨幕中狂奔,恰好经过不远,洛谌瞬间冲出,顿觉透心凉彻,他一把将敢战士揪住,大声喝问道:“大雨倾盆,尔到何处去?”
大雨灌了他满嘴,声音亦只能传到耳边,洛襄几人拽着军帐盖住二人,那敢战士望着浑身湿透,不住有水从发丝间、眉目间、衣裳间滴落的家主,嘶哑道:“家主,臣记起有马未曾拴紧,那马车上有许多粮草,臣死不要紧,若是粮草出现问题,臣百死难辞其咎啊。”
洛谌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低声吼道:“人比马贵的道理你不懂吗?没了人,要马做什么,要辎重又有何用?”
松开敢战士后,洛谌眉眼间全是焦急,他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其他敢战士为了身外之物而置己身于不顾,又是半个时辰过去,那天茫茫,地漫漫的暴雨终是停下,昭阳升起,洛谌几人一把将军帐撇下,吼道:“集结,清点人数!”
此番出行不过数百人,谁不见极其显眼,大多数敢战士身上未曾有雨水痕迹,很快就有三具尸体被抬回放于洛谌身前,洛襄悲声道:“伯父,有三位族人死去,一人死于重石,二人陷于坑中溺毙。”
洛谌抬眼望了一眼空山新雨后的澄澈天空,泥土的清香,一侧巍巍的苍山,遍地崎岖的碎石,挥挥手无力道:“为三位族人祈祷,以圣火焚其尸体,待到达迁徙之地,为三位族人祭祀,为家族牺牲者,录入史册,阿襄,记录下来,此地风云变幻多雨,为家族后续迁徙要点。”
料理了三人后事后,洛氏队伍再次踏上了前行之道,气氛又带上了些许压抑,这不是此行第一次出现族人伤亡,只要是远行这便是不可避免之事。
昔年秦朝征讨岭南,未曾交战,便有数万人死于途中,先汉时征讨匈奴,未曾交战便有万余人死于道边,或因疫病,或因疲累,敢战士乃是天下精锐,又人数稀少,配有良医,伤亡才如此之少,任一将领都该为此自豪,但洛谌又怎么能保持克制,敢战士中的每一人都是他的血亲骨肉啊,因为他父亲和他迁徙辽东的大业,出现了伤亡,又怎么能不自责呢?
洛襄知晓洛谌之心慰道:“伯父,我等先行,本就为族人除患,不止牺牲的儿郎,我等乃至于伯父,难道不是亦随时愿为之奉献吗,往后族人每安全一分,这便是九天上的慰藉,伯父莫要自责。”
经过风吹日晒的敢战士脸色俱有些黝黑,此刻肃然的脸上却皆是同洛襄相同的神情,“家主,能为族中而死,乃是敢战士无上荣光,千年前的敢战士,八百年前的敢战士,五百年前的敢战士,牺牲者何止十数人,先祖未曾有怨言,至辽东与胡人交,又要牺牲多少,我等又有何惧哉?”
人有大愿时便是如此,愿为之而死者不觉其艰难,倒是见者为之伤,若是死者是洛谌,他亦不惧,见族人死,他反倒悲怆不已。
望着围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张张黝黑的脸庞,一直以来压力都颇大的洛谌只觉烦躁一扫而空,朗声道:“古圣人曰生死间有大恐怖、大悲哀、大寂寥也,今日有诸君言,吾颇觉生死亦有大欣然、大欢喜、大极乐也,恢宏壮志,洛氏儿郎,随吾一路向北,在明年盛夏到来前,寻找到我洛氏新居!”
众敢战士脸上带着干掉的泥痕,人马俱站在泥水中,那暴雨形成的洪流自众人身后涌过,众人皆视而不见,抽出马身侧的环首刀高声呼唤起来,真正的勇士敢于笑面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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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持棘执耰,慨然曰:今辟荒芜,乃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得尺寸地之艰难,子孙当珍而惜之。——《世说新语·言行》
第775章 风雪间吾族于此而立!
辽东的天是宛如澄澈明镜的蓝,辽东的山脉是恢宏的,宛如腾龙的山岭,苍翠的山峰林立。
行至辽西,洛谌等人见到了燕人曾经所建的城池,大多是低矮的小城,最高者不过三米,由浆土层层夯实,昔年或许有数千人曾居住在这里,但随着燕人南迁,雨雪风霜下,已显出几分败落。
大雨冲垮了已无人气的茅屋,留下些许残垣,城墙以及城中,俱是荒草丛丛,乃至于有野狐出没,拖行着只野鸡尸体,留下两行血迹,行至城外,隐约见有坟茔处处,有几处留下坑洞,生人迁徙而死,死者却只能留在此处,或许后人已死尽。
洛谌带着些许感慨道:“几处荒丘,几行名姓,燕人走的真是干脆利落,毫无留恋,于燕人而言,这里不是安居百五十年的乡土,而是噬人心血的魔土啊。”
燕国旧的一切都带着暮气,在这里甚至就连平整的直道都未曾见过,洛谌能从此间感受到燕人生活之艰难。
自此城出处有一条略显平整的小道,是城中及村庄百姓踩踏而出,此刻亦杂草丛生,道路两侧甚至及至腰际,时已深秋,其上有落叶空悬,根茎枯黄,有一二不死的草虫发出最后的哀泣鸣叫。
燕国蓟城中,慕容承光于皇宫中秉政,他算着时间,心知洛谌等人当已经行至燕国曾于辽东故地,自与洛谌交谈一番后,慕容承光就深受启发,于天下事大开眼界,亦有了自己新的判断,洛氏迁往辽东对燕国乃是最重大的利好,当日慕容承光与洛谌言语时对胡人多有不屑,但不过是做做姿态罢了,身为辽东走出的大将,他对辽东胡人的悍勇最是清楚不过,“昭公啊,辽东山河我燕国终将回返,我燕国皇帝将为胡人最至高单于,若是有朝一日,我燕国能控草原七十二部,兼之幽冀,还有谁能阻我燕国一统天下呢?”
自昭城出发,如今已过半载,如今洛谌等人已行至燕国所治最北,辽东广袤,燕国所治不过一部分辽东土地而已,所谓白山黑水,长白山脉并非最北之所在。
洛谌脸已黝黑,不复洛氏子风流雅致之貌,手中持柴刀,皮肤有皲裂,甚至有泥土在裂缝中,一双曾经修长白皙只略有习武的手,如今已是粗糙不堪,洛氏的基因和神异也救不了洛谌,一众敢战士俱如此,行至长白山,一行人自然不上山,而是沿着长白山以及河流一直向北走。
江东吴郡地,秋意在此处并不明显,依旧是暖阳骄炽,洛希一袭白衣,干净整洁的简直一尘不染,他躺在乌蓬油纸小船中,微微闭眼享受着午后的片刻宁静,如今的吴国,陆逊太强以至于被鲁肃为首的众人联合起来放逐到徐州,以大都督身份兼任徐州牧,不得不退出皇位的争夺,洛希不在乎这些东西,他所关心的是前往辽东的数百族人到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磨难,阳光照下来晃到眼间,他抬起手挡住阳光,那双手骨节分明,白皙若玉,好看极了。
在进入辽东极北后,燕国所绘制的堪舆图就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这里对任何外来者都是生灵绝地,在辽东的土地上,大片大片的荒原、冰原、森林和山脉,会让每一个进入此地的外来者,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洛氏本该同样如此,但王文君是天生的北境冰雪之女,她为洛氏所加持的落雁天赋和御寒天赋,是洛氏前来辽东的基础。
洛谌站于高石之上,伸手空举,须弥芥子发动,而后那神杖便陡然出现在他的手中,黄金宝玉镶嵌其上,尽显尊贵庄严,他将之重重击在大石之上,发出金石般的声音,大石上甚至被戳出一个孔洞。
当昭圣王握着神杖时,便如同素王亲临人间,当洛氏家主握着神杖时,纵然令下诛杀天子,众军亦摧阵而前!
洛谌之声传遍数百敢战士间,“诸位儿郎,素王上皇之旨,先父之令,家族迁徙辽东,于白山黑水间建城,我们的身后,便是长白山脉,再往北便是黑水,深秋已尽,凛冬将至,吾将唤辽东神俊至此间,诸位儿郎且随海东青前行。”
言罢伴随着洛谌一声高啸,十数只海东青于青天上盘旋转圜,唳声此起彼伏,众敢战士皆高声欢呼起来,海东青在天下间有神鸟之名,更不必说在洛氏中,乃是仅次于凤凰的崇拜之物。
向来独行的海东青,被唤在此地,翱翔天际,地上则是洛谌等人不住地便走便记,及至进食时,海东青便展翅消失于众人之前,不片刻便携野兔、野鸡等再次出现,断其首,破其膛,食其心肝,撕其血肉,其凶残嗜血,让人不由畏惧。
当第一缕寒风出现在洛谌眉间时,他知道是冬季降临了,立冬已至,在昭城时,这个时节还未曾有雪,但这里是辽东,当扑簌扑簌的雪花在这个时节便落的天下一片白后,洛谌便知道了燕人对温暖的需求。
洛谌犹记得家族史书所载,先祖文君“赤足临于白晶中,翩然而起惊鸿舞,不绝寒也”。
子孙后裔御寒之术自然没有这等夸张的神异,至少洛谌如今仅着一件锦裘立于寒风霜雪中,只觉极寒,自极北而来的风,似乎能透过锦裘直刺肌骨,令人寒意顿生,唯有穿戴裹上动物毛皮所制的衣裳,才能觉出血液依旧在经脉间流动,如同水汞般轰鸣着,一众洛氏哪里还有半分的风流雅致,几乎如同深山中的胡人,一副茹毛饮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