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72节(2 / 2)

  从上至下,无论高低贵贱,似乎只要到了那地界,就会被独有的氛围侵吞浸染。再小的蝼蚁都能生出极端的错觉来:这儿可是皇城,我站在皇城里。我,即是皇城的一部分。

  他也绝不会说不愿再去都城那样的话,他的牵肠挂肚在那座城里,是涡旋暗涌中的一缕清泉,是森严权势重压之下的一线光,是他想去京城唯一的理由。

  鲁北平自认没有陆旋这般定性:“我要是去了那么繁华的地方,肯定恨不得留在那儿再也不回来了。”

  陆旋郑重道:“那你便成就一番事业,让京城为你让出一块落脚之地。”

  受此激励,鲁北平激动得双手不知往那儿放,面上红光焕发,一把攥住自己的刀,拔出一半,然后用力塞了回去:“好!好!”

  “你这把刀,多长时间没磨了?”陆旋问。

  “呃……”鲁北平眼神忽闪。武器都不能好好保养,还说什么建功立业。

  “刀要时常磨砺,保持锋利。”陆旋淡淡道,“松木、杉木、铁华粉,一同研成细末,用羊脂炒干,用以擦刀,可使刀光如皎月。”

  鲁北平就坡下驴,一顿夸:“难怪哥你的刀总是光可鉴人,原来是有这样的妙招!”

  陆旋想起什么,唔了声:“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方法。”

  朝仪被伍旭赠与他后,班贺顾惜那是一名工匠的心血之作,特意教给他一些保养刀的方法。陆旋明白这把刀的意义,更因为班贺另眼相待而格外珍视,每次使用后都会立刻清理干净,不忍留下半点污浊。

  好一通应付弟兄几个的你问我答,直到鲁北平被人叫走屋里才安静些许。被陆旋那句话提醒的何承慕三人,都嚷嚷着要按他说的办法去擦刀,正在兴头上,一窝蜂出去找原材料。

  四周终于平静,陆旋取出纸笔,坐在桌前倒水研墨。润湿毛笔,吸饱了墨汁,在砚台边缘刮了刮,他目光凝在纸张空白处,终于落下第一笔。

  唔……纸很粗糙,毛笔摸着硬扎扎,墨似乎也不是好墨。

  陆旋陷入深深的沉思,抬手揉起将将写了一个字的纸,掐在手心里妄图捏碎。

  ——好丑的字。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这双手臂,拿起笔来才知道,还差得远。

  这样的字实在拿不出手,太不像样,仅是陆旋自己看着都汗颜无地。莫大的胆气能支撑他战场杀敌,也不足以鼓动他把这样的信送到班贺手里。

  他见过班贺的字,娟秀整齐,蝇头小楷亦笔笔清晰。柔软的毛笔在他手中像是灵活的泥鳅,总不会按他的心意走,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

  陆旋面容严肃,像是在一场生死抉择前下了决心——正式写信给班贺之前,他还得好好练练。

  过了好一会儿,何承慕、袁志、方大眼三个呜呜喳喳回来了。松木、杉木好找,铁华粉和羊脂不是随便能得到的,没头苍蝇似的找了半天,他们才开始互相询问:铁华粉是什么?

  没有一个人知道,三人又稀里糊涂调头回来,问问陆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进屋就见桌上没来得及收起的笔墨纸砚,袁志惊异不已:“这是要写什么?”

  何承慕感叹:“写什么不重要,识字的不就是想写什么写什么,真好。”

  方大眼点头,双下巴随着动作时隐时现:“不愧是把总,不像咱们,只能找读书人帮着写信。”

  他们几个大字不识一箩筐,就羡慕这些有文化的。等陆旋“毁尸灭迹”回来,就见那三个齐刷刷站在桌边,六眼放光地看着他,比先前听见京城还要激动。

  陆旋谨慎询问:“你们……有事?”

  “没事。”何承慕说,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桌上的文房四宝,刚才趁陆旋没回来偷摸了好几下,收起来就难得看见了。

  陆旋有所顿悟,视线落在方大眼身上,忽然心中生出一个想法,桌上的纸笔也不收了,转身向外走去。

  袁志诶一声:“把总,你又去哪儿?”

  “你们先忙,我还有点事,不用等我。”陆旋越走越快,健步如飞。

  陆旋找来时,孙世仪正在喝茶,耳边突然响起陆旋一声孙校尉,浑身一震,气管缩紧,茶还未咽下一口气又噗了出来,呛得眼前昏天黑地,差点没厥过去。

  陆旋被他的强烈反应镇住了,一时没敢接近。孙世仪好不容易缓过来,没好气地放下茶杯:“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那声孙校尉,就是招呼……陆旋低眉:“下次注意。”

  “找我什么事?”孙世仪问。

  陆旋认真道:“我想,营里应该请个先生教将士们识字。”

  孙世仪眯起眼,开始思考,是陆旋走错地方,还是他走错了地方。

  他这是在军营,还是在哪家书院呐?

第99章 教谕

  孙世仪歪着脑袋仔细看他,看陆旋到底是哪根筋不对。

  他扬扬下巴:“你去了趟京城,回来就长了这份见识,要把军营弄成学堂?”

  陆旋不觉得这想法有什么问题:“不是只有文人才能读书习字,为将者更应如此,让将士们认字是好事。孙校尉家中不是也有不少兵书,不说都看过,起码看过半数吧,自然应当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陆旋自幼受到父亲教导,看过不少兵书,因此觉得这是寻常事,实则不然。军中将士多未娴文墨,即便是军官,识字水平参差不齐,目不识丁者不在少数。

  有明白事理的军官,会请教书先生为子弟发蒙,不过也为数不多。寻常将士哪有那个条件,放眼看去,诸兵不辩鲁鱼亥豕,难识几个大字。

  “军中有不少武官是承袭父辈职位,实则并无领军打仗的能力,因此识字读书更为重要。”陆旋条理清楚,慢慢道来,“自我朝开国以来,有不少文臣领兵打过胜仗,他们没有经过战场磨炼,却能从前人兵书上学到方法,灵活致用。”

  孙世仪仔细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有些犹豫:“只是全军将士太多,哪里教得过来嘛。”

  “能学多少算多少。”陆旋说,“又不指望念透四书五经,读几本兵书总可以的。不需要让全部将士都来听课,可以抽调各营识字者,再由他们回营教导。军中识字的人多,没有什么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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