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117节(2 / 2)

  听见这话的官员暗暗点头,对这番话颇为认同。但没有一人敢将态度明面上表现出来,戴竹冈看向四周时,纷纷眼神回避。

  皇帝命李倓担任副总裁明眼人都知道不妥,早先倒是有人上疏请求皇帝收回成命,却被全部驳回,上疏者还被皇帝找机会申饬一番,便无人再敢明着反对。

  就连来到京城便斗鸡似的四处得罪人的范震昱,这次都没有出头。他是想搅乱这潭浑水,心里却很清楚自己的底气来源于谁,这回是皇帝授意,他便装聋作哑。

  其他人的态度则暧昧得多,这其中不仅有皇帝亲自任命的缘故,还有吏部侍郎李倓不可轻易得罪。

  李倓曾担任两次文科主考,所有参加当年会试的举子都是主考门生,考中进士更是莫大的恩情。

  更别提朝中官员升贬皆经由吏部,不少是吏部尚书、侍郎门生故吏,若是在这时候当出头鸟,便是明着跟李倓过不去。

  一道声音如霹雳般震慑当场,登时再听不见别的声音。

  “戴侍郎竟然如此懂礼法,对李某人担任一个小小的武科考官不满至此,以致满心怨愤非要博得认同不可。你倒也知道这是陛下的旨意,戴侍郎为何不敢在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到陛下面前去说?反而是在人背后闲言碎语,这两面三刀的做派,便是合乎礼,合乎法?”

  被议论的李倓姗姗来迟,却正好听见了最后那几句话。他正在风头上,毫不迟疑当场怼了回去,冷眼看着戴竹冈,面色傲然。

  众目睽睽之下,他毫不收敛态度嚣张,戴竹冈面色有些难看,不甘落于下风,当即回道:“李侍郎,你我入朝为官做臣子,是为朝廷与陛下分忧解难,因此更要明事理,正视听。对陛下的旨意无所不从,才是奸臣所为。”

  李倓冷笑道:“你的意思是,陛下不明事理,非要你去正视听不可?陛下任用我,便是任用奸臣?戴侍郎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陛下是否偏误自有御史言官履行职责,戴侍郎如此有心,难不成是想插手御史言官的职权?”

  “你!”戴竹冈又气又怕,惊出一身汗。皇帝素来不喜他人对他的安排指手画脚,方才情急之下一时失言,说的话若是被有心人捅到皇帝跟前,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他恐怕在劫难逃。

  戴竹冈控制着声量,李倓却是有恃无恐,听见他声音的人不在少数,越来越多的人支着耳朵投来目光,气焰更甚。

  心中生起一丝退意,勉强应对的戴竹冈看向周围,官员们依然低头不与他对视,仿佛从一开始便没有抬起过。

  班贺站在俞燔身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不免觉得在此情形下势单力薄的戴竹冈可怜,但很快收回了仅有的一点同情心。

  官场如战场,勾心斗角从来如此,所作所为皆为权势私心,没有谁是可怜人一说。

  这位李侍郎出身门第,进士及第进入官场,有些手腕,多年来官运亨通,权势人脉都不缺。对于陆旋而言,是个极难对付的对手。

  不,现在的他们根本无法成为对手。

  思索间,内侍前来传话,官员们各自归列,排成整齐队列,等待皇帝接见。

  朝臣谈论的政务多半是班贺插不上话的,工部之事也有俞燔这个尚书代言,他便戳在原地当一个光听不说的哑巴。

  忽然,班贺听见皇帝唤了一声兵部尚书。

  “冯尚书,朕听闻老尚书前些日子身体抱恙,歇了些时日,今日上朝,身体可还硬朗?”赵怀熠语气温和,俨然一位关切老迈臣子身体的仁君。

  班贺稍稍抬眸,皇帝关切臣子是否安康理所应当,可在这朝堂上,问起老臣身体,绝非一件寻常事。

  兵部尚书冯攸仁听见问询,连忙上前一步,先谢过皇帝关怀,立时心中领会皇帝言语中潜藏的意思。

  他久居官场,是三朝老臣,不说功勋卓越,也做出不小政绩。病中皇帝还派人去看望过,对他这位老功臣有几分尊敬。

  可再尊敬,也不能保证皇帝需要他这个臣子,这回问出这句话,显然是在试探他是否还能继续担此重任。

  冯攸仁抬头,朗声说道:“圣上,老臣虽年纪大了,但身体并无大碍,前些日子不过是些小病,痊愈之后便又生龙活虎的了。不信,您瞧。”

  他说着,便要证明自己一般,抬腿便是一跳,当着众臣的面,大跨步在人前走动,活动着四肢腰身,甚至放下笏板想要来个空翻。

  赵怀熠忙叫人搀扶住他,让一个年迈老臣在朝堂上如此卖力表现,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闪了腰,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老尚书有些气喘,面上却硬撑着,不肯服老。皇帝无奈笑笑:“老尚书以身报国,是朝中栋梁,忠良之心多年未变,老当益壮,不减当年,万望老尚书保重身体。”

  对老尚书安抚一番,皇帝退场,朝会便就此散去。

  这一出试探差点就成了小闹剧,虽在老尚书强硬表现下未能继续,但皇帝的意思已经传达到各人眼中——老尚书年事已高,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跟随俞燔走出宫门,班贺若有所思,尚未明白皇帝到底想做什么。忽然回神,发觉上司正回头看着自己,笑笑拱手一礼。

  俞燔回以一笑,转回头去,轻声说道:“冯尚书多年来鞠躬尽瘁,为朝廷尽心尽力,为人清廉,可惜太过贪恋高位,才会有今日堂上这一场面。若是再不能放手,恐怕,晚节难保。”

  班贺想了想:“君心难测,进退之度,难以把握。老尚书不过是想,为朝廷尽最后一份力罢了。”

  “是啊,君心难测。”俞燔认同地点头,心中被那一幕触动,轻叹一声,“我不图位高权重,只想能全身而退,有个善终。”

  他似乎意有所指,班贺笑容不改:“部堂光明洞彻,定能如愿。”

  “可有些时候,入场便如陷泥淖,被裹挟其中,再难脱身。”俞燔语气沉重了些,“有些人适合为官,有些人不合适。你原意只想待在虞衡司,可惜这不由你决定,你的为难我也看在眼里。这官场,不适合你。”

  班贺嘴角笑容收敛了些,随即缓缓扩大,眼眸清明:“可我,已经身在其中了。”

  俞燔再度回头,已显出几分老态的双眼并未包含任何苛责:“你执意为官定然有你的想法,只是一句告诫,当退则退,休要越陷越深。”

  班贺点点头,语气认真眼神狡黠:“部堂言之有理。可部堂,您太瞧得起我了,我不过随时可以取而代之的工匠出身,泥淖就那么点位置,哪儿轮得到我涉足深处?”

  俞燔笑起来,一声是啊随着叹息一同出口:“旁的人,还够不上呢。”

  “部堂,我还有一事相求。”班贺说。

  俞燔提起眉梢:“什么?”

  班贺毕恭毕敬:“您那马车,捎下官一程?”

  俞燔大笑几声:“来吧来吧。你这工匠出身的工部侍郎,连辆马车都造不出来,简直不成体统。”

  班贺眨眨眼:“我若用工部侍郎的职权造自己的马车,怕是更不成体统。”

  俞燔思索一番,忍俊不禁。

  堂堂工部侍郎,就图一辆马车,确实挺没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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