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260节(2 / 2)

  施可立愕然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些话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胸口,令他窒息。

  他的确,曾经有个名字,叫何文昌。

  也的确,有个爱人,名为孙良玉。

  当年他辞别良玉,承诺高中后回来迎娶她,入京赶考,却未能中第。他并未归乡,而是留在都城,等待下一次开考。

  那时他为了得到考官青睐,向几位官员府上递过自己作的文章,全部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老天待他刻薄,第二次科考在即,家中却传来父亲亡故的消息。孝期不得参加科考,他只能再等。

  在此期间,他不断向那些朝廷大员府上送自己的作品,终于得到了一位大人的青眼,将他召入府中,对他的文采大加赞赏。

  但那位大人所欣赏的并非他本人,而是他所作的文章——那位大人想让他替人写文章,参加科考的文章。

  当然,并不是让他白白替人作弊,作为交换,他也能得到好处。

  知晓他因父母亡故不得参加科考,那位大人给了他一个新身份,许诺一定能让他榜上有名……

  母亲过世的消息传来,打破了他的所有疑虑矜持。他太渴望进士及第了,不想再白白等三年。他的学识,他的文人傲骨,都不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于是他抛却过往,成了施可立,中了进士,被当时的吏部侍郎看中,迎娶高官的女儿。

  他当上了官,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也成了他们的伥鬼。

  从始至终,他都未想过,远在玉成县,还有一个女儿。

  阿桃在阴暗牢室中盯着他:“民女祝愿施大人,高官厚禄,椿萱早丧,璋瓦俱碎!”

  那张美丽的面孔在幽暗囚室内变得森然可怖,像是地狱中的恶鬼重返人世。眼前的阿桃不再只是阿桃,更像是……更像是孙良玉也借着这句躯壳对他发出诅咒!

  施可立一瞬间被莫名的恐惧淹没,后退一步,不知被什么绊倒,跌坐在地。

  他仓惶狼狈地逃出大牢,不敢回头看一眼。

  就在班贺在朝堂上与那些官员争得焦头烂额之际,监狱里传来噩耗。

  阿桃自尽了,她吊死在那间牢室里,身旁留下一份血书。

  匆忙赶到刑部大牢,亲眼见证白布下的尸体,班贺双眼微红,不敢多看一眼。

  班贺紧紧抓着一旁范震昱的手臂,逼问:“她到底是自尽,还是被谋杀!”

  范震昱满脸悔恨:“的确是自尽……她留下血书,是以血谏。都是我的错,我怎么敢那么放心地去睡了!”

  除了他们这几个想护着阿桃,多的是人想要她死,更何况是她要自己寻死?

  这里是刑部大牢,不好安插自己的人,只能收买狱卒。而现在,那狱卒也已经认了看管不力的罪名,接受了惩处。

  班贺缓缓松开手,站立原地。范震昱小声提醒,阿桃的尸身还需要进一步检验,暂时无法带走。

  他低低嗯了声,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监狱。

  外界的天光灼眼,所有人和物都模糊在强光里。他站定街前,眯着眼,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人来人往,花红柳绿,光怪陆离,好一个鲜艳多彩的人世间。

  可有一人,永远也见不着了。

  “夫人。”施可立轻轻唤了声。

  齐夫人忧心望着丈夫:“怎么了?”

  施可立道:“岳丈大人许久没有见幼沅了,不如,你带幼沅回乡一趟,让两位老大人见见孙女。你也有些日子没有与父母相聚,多住几日也无妨。”

  齐夫人觉出他的异样来,想到近日被卷入的风波,难免有些担忧。

  丈夫无端被人诬告,这当口让她带女儿回老家,肯定是顾虑她们母女俩,回乡肯定比在这儿安全。若是发生什么,也好让父亲出手相助,留在这儿并无帮助,反而会叫人担心。

  如此一想,齐夫人稍作迟疑,便点头应下。简单收拾了行李,第二日一早,在施可立的目送中带上女儿回了老家。

  送走了妻女,施可立提起的嘴角缓缓放下,独自返回书房。

  他研墨的手不住颤抖,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入墨汁中,溅开点点墨花。

  他的女儿,诅咒他璋瓦俱碎。

  不给他一点挽回的机会,宁愿自尽,也要将他扯下高台!

  笔尖落在纸上,哆嗦个不停的手横不成横,竖不成竖,落笔不成字。

  他那手被无数人夸赞过的好字,竟然写不出自己的罪状。

  阿桃再度出现后他的寝食难安,原来都是报应到来的预兆。

  施可立时写时停,细数自己的罪状,还有数年来自己所知的官场腌臜,列出一份名单。写到最后竟吐了血,染红了半张纸。

  施可立以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两份血书都落到了班贺手里。

  他面上血色还未恢复,强忍心中悲痛,针扎似的疼。阴沉的面孔如同闷着巨雷的厚重乌云,换上官服,带上两份血书入宫面了圣。

  班贺跪在皇帝面前,将两份血书呈上:“这是施大人临死前连夜写出的名单,举报科举舞弊、行贿受贿的贪官污吏,十分详实。绝笔字字带血,请皇上定夺。”

  赵青炜迟疑着伸手,将第一页揭开,视线带着隐蔽的躲闪草草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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