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相看宴(一)31(1 / 2)
细雨微茫, 雨滴落到地面,旋即被暑气蒸发。这番毛毛雨把燥热黏腻的天气,稍稍降了些。
更夫提着梆子, 走一步敲一次。他在空旷的长街上荡悠悠地走来走去,却停在新宋门前,不再往前迈步。
因着穿过新宋门,往南直走,越暨艮山门, 便会来到年青男女常来幽会砑光的一片地。
相看宴定就定在这片地里,其中一个幽静的后园,名曰橫桥。
从各条巷里出发的贵女, 踅至橫桥, 慢慢歇了轿。
未几,各家男郎也都下了马,正正幞头,迈步朝内走去。
相熟的男女搂腰勾背地黏糊在一起,恨不能当即交换个热吻。剩下还未相中人家的男男女女, 各自分开走着,面色拘谨,可一双双眸子, 却好奇地来回张望打探。
有几个胆大的聚堆, 交流着掌握到的信息。
“欸, 恁几位听过没有?据说,这次相看宴,六公主也会来囖。皇室里, 现下就她一人未曾成婚。六公主来这里, 多半是来找驸马的。”说话的是忠穆伯家的二娘子, 刘妙祥。
宜国候家的四娘子张双翘撇了撇嘴,“她来作甚?她是公主,一来,就要把咱们这里最好的男儿郎给挑走了。她挑好的,我们挑次的,凭什么。”
“你们一个个的待字闺中,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么,屁大点道理都不懂。”胡佟嗤笑一声,“本朝凡为驸马者,这辈子都不得入仕,也不能经商。只能守着一个驸马都尉的虚衔,守着公主,虚度一生。运气好点,驸马能有自己的府,与公主同住。运气不好呢,就得入赘公主府。那可是入赘,哪家爹娘舍得让宝贝蛋儿子入赘!”
胡佟是昭文殿大学士小女。年方十八,赴了三年相看宴,没找到一个中意的。日来夜往,成了这园里相看资历最丰富的。
她有自己的小圈,邀来十几位年青男女,时常相聚。因圈里祖上皆为浙籍,又都迁北在京城里安家,因此圈称浙来北。
胡佟便是浙来北圈的中心。她自诩博识直爽,说话往往不顾情面,好揭老底。
她挥挥手,只见女使端来一个铜奁,在她的示意下将其打开。
刘妙祥与张双翘倾身一睐,那铜奁里竟装着两对精致华美的牡丹钗!
两人眸子一亮,一齐道:“好佟姐,这是作甚?”
胡佟回:“你俩先前不是一直吆喝着,贵钗难寻嚜。这钗是前几日长公主赠予我娘的。我娘不爱这些花哨玩意儿,就转手赠给我。这牡丹钗可不一般,嫣红的牡丹由点翠与绒花制成,钗身是纯金锻造。这般华美的钗,就该戴到华美的人身上。”
说着捻起钗,各自插到两位小娘子的螺髻上。
时人推崇典雅,偏偏这两位喜爱亮瞎眼的纯金纯银。
她俩感激地道了万福,又小声问道:“好佟姐,这次是要交代我俩甚么事?”
胡佟赞其聪明。她心里鄙夷这俗气又谄媚的两位,然而面上却笑得开心,“是也,是也。恁俩都晓得我已经十八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我一直没嫁出去。家里催得紧,我也慌得紧。”
她与两位贴得更近,“好姐妹,这次就帮帮我。恁俩机灵点,公主多往谁身上看一眼,随时报给我。她对谁态度不同,也随时报给我。”
两人不解,“这是要作甚。”
“嗳,我不是说过缘由了嚜。”胡佟露出一口白牙,道:“做驸马多可惜,何况大多数有志向的男郎也不甘做驸马。只是碍着皇家的面,不敢直言拒绝。我想着,与其做驸马,不如做我的郎君。我大父升袝太庙,我爹爹是朝中重臣,我阿娘是将门独女,做我胡家的女婿,难道不比做驸马来得光荣?”
两位面色惧怕,畏声问:“你怎么敢跟公主抢男人?好儿郎多的是,非得抢公主的人么?”
胡佟反问道:“抢?你俩觉得我这叫抢?婚事成不成,各凭本事罢了。我胡佟看上的男人,还没有拿不下的。”
她这话说的真。十八未嫁,情缘却能阗满一座小屋。不过说喜欢她,非她不娶的,大多都奔着她的家世而来,并非真真心悦于她。
日积月累的,胡佟心里扭曲阴暗。她听及数家儿郎,都托爹娘给贤妃娘子或官家陛下捎信,自荐为驸马。只要为驸马,别说入赘,就是公主面首三千,也会守着本分,做个贤惠郎君。
她非得跟公主抢人,她不信一个蒸蒸日上的贵胄世家会招不来夫婿。
胡佟又威胁道:“想好再说话。刘娘子,你大哥要娶新妇了罢;张娘子,你爹爹是不是想升官了。仔细想想,我这忙,恁俩帮是不帮。帮我的忙,我自然也会帮恁俩的忙。”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胡妙祥与张双翘,今日可是把这句俗话给理解了个透彻。眼下哪里还敢辩驳,忙点头说是。
胡佟又露出她那口白牙,嫣然笑着。她生得一副人畜无害的相貌,笑时八颗牙会露出来,显示出满满的诚意。
人畜无害的她,坐在不起眼的一块地,桃花眸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每时每刻,都在盯着场内的动静。
捱过半晌,乍然睃见施素妆与荣缓缓搀着胳膊走来。
京中贵女随着朝政,分为两帮。一帮是以胡佟为首,家里反对变法的贵女;另一帮则是以施荣两人为首,家里支持变法的贵女。
不过施荣两人平日里跟公主走得近,与贵女并不熟络,故而当胡佟身后已经聚集了数位跟班时,施荣两人身后尚还不见跟随者。
抛却皇家与朝政因素,胡佟与施荣两人不合,也有看不惯对方性格的原因。
胡佟走近,朝两人道了个万福。
施父从一品,而胡父与荣父位居从二品。对方有一人家世比她更好,胡佟暂且需得低头示好。
施素妆白她一眼,“呦,胡娘子今年又来了。咱们这一辈的相看宴,三年前开始办,每次你都会来相看。算起来,也是资历最深的老人了。不如给诸位资历浅的说道说道,怎么在宴会上寻找中意的人。”
胡佟脸色霎时变得难看,她最看不惯施素妆这傲慢拿乔状。一时皮笑肉不笑地回:“我年年来,年年空手而归,无非是精里挑精,想挑个上品。不似某些人,挑都不会挑,随意踅摸个黑矮挫,当稀罕物件供着。我呀,眼光高。找不到就找不到,总比某些将就的好。”
这话是在讽刺施素妆与她那情郎。施素妆清冷的脸,高瘦的身,是京中贵女独一份。而她的情郎,传得一无是处,也是独一份。 荣缓缓虽心底里觉着那情郎不配,可仍呛话道:“纯粹的爱恋不比带着目的来得好?某些人爱挑,偏偏自己没吸引人的本事,全靠家世撑着。可我看这家世也无用,因为冲着家世求亲的男儿郎啊,个个都是怂种。”“不该叫怂种。”施素妆握着缓缓的手,调侃道:“应该叫鸭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