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八十:秋猎(四)80(2 / 2)
不知挖了多久,四周渐渐凝成死一般的岑寂。
“嘶——”
什么声音?
浮云卿骤然发冷,脊背直往树上贴。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
浮云卿头皮发麻。心里一阵恶寒,不禁连打哆嗦。
好像是有什么活物蠕动着身子,爬过树叶,不断朝前走。
“啪嗒。”
一片乌桕叶倏地从枝桠上划落,旋转着飘到浮云卿手里。
浮云卿扔掉树杈,抱着膝,此刻恨不得融进树里,祈求躲过一场未知的浩劫。
“啪嗒。”
又一片树叶划落。
欸,为甚会觉得这阵窸窣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呢。
浮云卿竖起耳朵,仔细辨认声音的方向。
一想吓一跳。这声音,竟是从她头顶传来的。
浮云卿稍稍侧身,慢慢扬起脖颈,抬眼看去——
有条三角头,外凸眼,尖尾巴的黄金蟒蛇,正盘在她头顶那道枝桠上面。
她打量蟒蛇,蟒蛇也伸出细长发黑的舌头,发出“嘶嘶”的声音,探出可怖的三角头,从上到下地打量她。
蟒身长而粗,身有浮云卿的小腿那么粗。
它正在蜕皮,尾巴一甩一甩,不迭将树叶甩落。
蛇在蜕皮,表明这是它食量最大的时候。
白花花的蛇衣,一部分绕成圆圈,在枝桠上面留着。另一部分,像条能勒死人的白绫,缓缓下落。
未几,蛇衣精确地落到浮云卿头顶。
蟒蛇尾巴翘起,继而拍落,压住了蛇衣。因此指甲般大的蛇衣,正好卡在浮云卿的鬓发里。
浮云卿脸上肌肉颤抖,她紧捂着自己的嘴,千万不能尖叫出声。
敬亭颐教过她,遇蛇不要动,不要跑,什么都不要做,不要发出一丝声响。
蛇的眼,狭小丑陋,眼力不好。不发出声响,它只当周遭空无一物。
越艳的蛇毒性越大。艳丽的身加之三角头与尖尾巴,是毒中之毒。
浮云卿竭尽全力凝神屏气,她抬头与蟒蛇面面相觑。
她不怕蜘蛛蜾蠃,就怕这般蠕动的,吐着粘液的,阴冷的丑陋东西。
旷野里的风静悄悄的,骑马射箭的声顷刻消散,再也传不到浮云卿这处。
静默半晌,蟒蛇没看见活物,无聊地甩甩尾巴,扭着长身欲走,然而却乍然听见——
“唔……”
浮云卿清泪流了满脸。本来是默声抽噎,不曾想哭得太凶,不小心委屈出声。
霎时,那条蟒蛇张大尖嘴,飞快向树下探身。
那张大嘴,几乎要把浮云卿整个人给生吞进去!
“啊!”
浮云卿再难捱惊恐,尖叫地爬起身,奋力向后方跑去。
奔跑的声音传到蟒蛇这里,它辨清传声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爬向浮云卿身边。
腌臜恶心的蟒蛇将浮云卿绊倒在地。浮云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绝望地往外爬。
蛇缠得愈来愈紧,浮云卿隐隐感到窒息。
老天,难道她要命绝于此!她不想做国朝第一个被蛇吃的公主!
干燥的蛇身缠上她的小臂,狰狞的蛇舌时而滑过她的脊背,时而擦过她的指间。
浮云卿绝望地阖眸,她心里默念一句遗言:十八年后又是……
欸,不对?她腰间明明别着一把匕首,是今早出发前,敬亭颐递来的。
浮云卿佯作臣服,趁蟒蛇探身打量她,赶紧拔出锋利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刺向这条恶蛇的七寸。
“不可!”
霎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到浮云卿耳里。
凝眸远睐,竟见敬亭颐飞快从远处跑来。
一贯澹然矜贵的他,现下满脸担忧,直直朝她奔来。
他故意喊得大声,“此蛇疯性大,刺七寸杀不死。”
浮云卿看得痴。
他换了一件她从没见过的衣裳。月白袍素宫绦,将他劲瘦结实的身材,淋漓尽致地烘托出来。他没有再戴中规中矩的幞头,头发仅用一根白束带挽着。
即便泪眼朦胧,可在浮云卿眼里,敬亭颐义无反顾的身影,无比清晰。
她清楚地睐见,清冷的谪仙,荡起规整干净的衣摆,下了三十三重天,义无反顾地,不要命地朝她奔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以同样大的声音,去回应他了。
她喃喃地说他是傻瓜。语气平淡落寞,可泪珠断了线,凄惨地往外淌。
傻瓜。
傻瓜。
傻瓜。
……
那条蟒蛇比他还壮,可他却把蟒蛇引到了身边。
蛇身一击脱离,浮云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活命机会。她得趁此良机,拼了命地往外跑。
不能回头,不顾一切地往外跑。她得先活下来,来得及的话,再去搬救兵。当然,很有可能,等她搬来救兵,敬亭颐已经被蟒蛇吞吃入腹。
可浮云卿泄了全身力气,她已经没有力气跑了。
她会亲眼目睹,蟒蛇是怎样折磨她的驸马,怎样折磨这个令她日思夜想的人。
浮云卿阖眼,眼睫被泪花湿透,连抬眼都觉得无比艰难。
她凄凉地睁开眼,却见敬亭颐利落地揿剑出鞘,剑花狂挽,动作迅疾。
浮云卿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睃及几道凌厉的白光飞快闪现。
接着,耳边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
狰狞的蛇头,落在地上。蛇血顷刻迸溅,洒在疏松的土地里,将土蒙蒙的灰尘,死死盖紧。
提剑斩蛇的姿势很熟稔。明明是个潇洒利落的动作,可正是这个动作,激起浮云卿内心最深处的恐慌。
像是杀过很多人那般熟稔,像是无数个日夜砍掉仇家的头颅,那般熟稔。
敬亭颐收剑,朝浮云卿递手。
“没事罢?”他问。
这只是一句出于礼貌的问候。浮云卿狼狈地躺在土地里,脸颊通红,泪珠不止,这不像是没事。
“敬……敬先生。”浮云卿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想问,你之前是不是杀过许多人?但这话问出,反倒显得她像个不懂感恩的白眼狼。
何况不等她问话,数条蟒蛇一齐朝俩人这处袭来。
黑漆漆的,紧紧交缠,飞快蠕动。
看清那物后,浮云卿登时瞪大双眸。
那是个巨大的蛇团。蛇头阗挤,腌着水光的长舌头,像数条恶心的肉虫,飞快旋近二人身旁。
“敬先生小心!”
相较于浮云卿的满心惊慌,敬亭颐倒一脸淡定。
来一条,杀一条。来一堆,杀一堆。
是人是蛇,于他而言,都无甚大用。
敬亭颐将手覆在浮云卿眼前。
“闭眼。”他命令道。
“我不叫你睁眼,你就不要睁。”
他在命令她。
他很少说出锋芒毕露的话,也很少做出强硬冷血的事。
浮云卿听话地阖眸。
她的脑里,不迭浮现出破碎的画面。渐渐拼凑完整,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身着白衣的年青郎君,守在她身前,对抗邪恶。
白衣被血液染透,郎君的眼神愈发坚定,像是杀疯了,从圣洁的神坛跌落,剥落腌臜的气息,染上她的味道。
这是话本子里常见的画面。
却在此刻,真真切切地在浮云卿眼前上演。而她顾不得那些有的没的,抖着身子,泣不成声。
此刻,有人正在分解消磨她的痛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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