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除夕114(1 / 2)
生辰过得潦草, 外面送来的贺礼堆在杂屋里,蒙上一层灰。除夕夜也过得无甚滋味,剁好的牛羊肉片闷在冰鉴里, 年夜饭一道没上,大家吃着剩菜剩饭,将就过活。两位先生接连离世,别家置办喜事,阖府置办丧事, 门对灯笼一概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捆扎好的白幡。大椿堂被布置成了灵堂,驸马的牌位摆在高处, 地上搁着火盆和纸钱, 等待浮云卿去这里走走。
婆子女使们睐见死士来去匆匆,扒着墙头一跃而过。公主府的墙头高,墙顶插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瓷片。死士甚至不需借力,跟只野猫似的,摁着瓷片跳跃, 把墙顶染得血淋淋的,血珠一滴一滴往底下流。
女使们看得龇牙咧嘴,揪着婆子的衣裳, 惶恐问:“他不嫌疼么?”
两位婆子尴尬对视, 异口同声道:“过完年再请熟稔的老汉修一修墙。”
月黑风高的, 书房那处的对话她们听得一清二楚。婆子想,反正听那死士心意已决,她们多劝多想毫无用处, 那是管不了的事。能跃过, 说明墙不够高。修高墙头, 省得往后再有不三不四的人来扰乱浮云卿的心。
几双手摁在月洞门壁,大家竭力探身往书房瞄。明明亲眼看见她点了盏灯,可屋里仍旧黑黢黢的,暗到绝望。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猫腰踮脚,排成长队往书房走。
凑近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框上,屏息凝气,窥听屋内的动静。
窸窸窣窣,像是有只身手灵活的小老鼠,在屋里乱窜。
尾犯戳了戳麦婆子的腰杆,张着嘴不出声,递过去一句唇语。
“要不要推开门?”
麦婆子“嘘”了声,低声道:“让我想想。”
话音甫落,不知是谁从背后推搡一把,直接把前头两位婆子推进了屋。
“哎唷!”
慌不择路间,麦婆子走了个踉跄。脚底一滑,骤然摔倒在地。禅婆子摸瞎搀扶人时,后头几位女使已经跟了过来。一小帮人阗在门口,默契地往黑黢黢的书房里张望。
窣窣,窣窣。屋里暗,所以她们只能听声音,一面等待眼睛适应昏暗的环境。
麦婆子竭力瞪着眼,寻着动静,悄摸踅及书桌旁。
甫一看清场面,眉头就皱成了几道山川。“老天!公主,您这是……”
书桌下跪着一位披头散发的小娘子,胳膊往更深处抻,像是在捞什么物件。
禅婆子深吸口气,早先在禁中做教习傅母,什么惊悚场面没见过。走进去才发现,那点桕烛光亮,早已被扑灭了。今下屋里静悄悄的,连月色都不曾照拂。她摸到烛台处,掏出匣盒里的火折子,“嚓”一下点燃烛火,又将桕烛放在烛台盏里,借着烛火,点亮几盏灯。
星星点点的烛光汇聚摊开,照亮了书桌一方的光景。
只见浮云卿屈着指节,这里叩叩,那里攥攥。凌乱的发丝披在肩头,挡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窥见惨白的下颌。她好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从指节到整个身子,微乎其微地颤抖着。
“怎么会断了呢……谁要你现在断了……”
断断续续的话传到麦婆子耳里,她绕着浮云卿来回踱了几趟,这才发现,原来浮云卿狼狈地跪在地上,是在寻崩开的百毒珠。垂眸一瞥,那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珠子而已,往地上滚了几圈,还沾上点灰尘呢。
麦婆子叹口长气,弯起腰拍了拍浮云卿的肩膀,安慰道:“公主,起来罢,别捡了。左不过是一个手串罢了,您要是喜欢,奴家给您重新串好,或者另买几条也行。”
这一拍可不得了。浮云卿瘦弱的肩膀颤抖的幅度更大,胸口艰难起伏,下颌崩得极紧,只是什么话都没说。
麦婆子撩起裙摆,轻轻跪在她身旁。摁着她的肩膀,强硬地把她的身子掰过来,面对大家。
不曾想,映入眼帘的是她泪流满面的模样。泪水洗面,眸底是消散不去的疲倦意,脸颊苍白,嘴唇也被咬得毫无血色。
来不及掏出帕子给她拭泪,她就猛地扑向麦婆子怀里。
紧随其后的是强捱不住的哭声,她恳求麦婆子,“抱抱我罢。”
麦婆子悲痛地欸了声,环紧她瘦到极致的腰肢,手掌拍着她的背安抚,掌心底下的触感是瘦骨嶙峋,原本肉就不多,经此一事,更是只剩具骨头架子在撑着。麦婆子揉了揉她的脑袋,“乖孩子,畅快地哭出来罢,你辛苦了。”
余光瞥见浮云卿攥着拳头,麦婆子想把那拳头掰开,叵奈浮云卿攥的劲头太大,手面青筋暴突,瘆人得紧。
低声细语的安抚并没有效果,反倒迎来更令人心碎的哭声。
泪眼朦胧中,浮云卿抽泣地开口:“到现在,他还在骗我。信里的字迹根本不是己丑日写的,很久很久之前,他就料想到他的下场了,原来他早就想在大寒日了结自己了。”
所以是什么时候写的这封信呢。是在俩人闹矛盾,她置气出走巩州那时,还是更早,在相遇的春三月,他就提早料到了后来会发生的事。
他什么都知道,爹娘兄姊们也什么都知道,而她是在这出戏落幕时,才后知后觉地读懂他们的难言之隐。
麦婆子捋平浮云卿翘起的发丝,“一切都过去了。这场局,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过去了……”浮云卿急切地揪着麦婆子的衣裳,“回来的路上,我昏了又醒,只听见他们兴高采烈地说‘一切都结束了’。他们说,我是爹爹精心布下的局里,最关键的那颗棋子。所有人都知道,偏偏都瞒着我。局势按照爹爹所想发展,如今局散了,爹爹大获全胜。可我这颗棋子,连什么时候入局的都不明白。”
她问:“所以我的亲朋好友,我的爱人,我的师长,都是深陷局里的棋子吗?”
麦婆子不知该怎么回她。官家的想法只有官家懂,她只能说:“这些事,您得去问官家。往事不可追,过好当下才是要紧事。大年三十,总得吃顿年夜饭罢。您的病刚好,千万得爱惜身子。”
禅婆子凑嘴说是,“阖府忙了一晌,帮衬着周厨,一起备好了年夜饭,您多少得吃一点。先不说守岁这回事,就先吃顿饭,好不好?”
侧犯搭腔说道:“您生辰那日晚,贤妃娘子来看过您。她说往后不再逼您做任何事了,只想让您活得开心。事已至此,吃好睡好,才能走得更长远啊。” 大家都在劝她吃年夜饭,好似吃过年夜饭,一切都会慢慢变好。浮云卿艰难地站起身,摊开手掌,“他留下一柄钥管,死士已经把要去的地方告诉我了,所以我有更要紧的事去做。”钥管仅仅与红珠手串擦过,便能解散手串。浮云卿想,难怪先前敬亭颐总说,只有他才能将手串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