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11节(1 / 2)

  然而那人的名姓尚未吐出,师父便咽了气。师父生前曾与他说,他要寻的那人绝群脱俗,他一眼便能将其认出。只可惜楚狂浑浑噩噩地在蓬莱闲晃多年,依然未能找到师父所说的那人,反落下了一身伤病。

  他离这个心愿还太远了。楚狂双目一闭,昏了过去。

第9章 夜雪初霁

  侵晨时下了小雪,方惊愚回到清源巷时,路上已是素素皑皑的一片,像一张干净的宣纸。

  几个着夹棉衣的下仆、妇人正在门首扫雪,见了方惊愚回来,他们脸上显出热昵神色,叫道:

  “喂,惊愚,你从蓬莱仙宫里逍遥回来啦!”

  “嗯。”方惊愚淡淡地点头,从他们身边走过。

  “玉印卫她老人家素来对你青眼有加,定是招待你去好吃好喝一顿了罢!”

  听到这话,方惊愚反而止了步子。玉印卫收他作徒可不是看中了他的资质,他禀赋畎浍平庸,不过是凭熬人油、点人蜡的苦学功夫脱胎换骨。

  经昨夜被袭一事后,玉印卫将他劈头盖脸地唾责了一顿,一是因为他曾持剑胁迫玉鸡卫,二是为他将行刺之人引入屋中、剑也被其夺去此事。老妇最后冷冷地对他撇下一句话,“五日后到演武场来,我要重锻你的筋骨!”看来五日后师父的一通暴揍是在所难免了。

  他又想起昨夜袭击他们的那位花脸刺客,那人身手矫捷,让他觉得有似曾相识之感。之后他也想去庭中寻那一位刺客,瞧瞧其人真容,然而却被师父玉印卫阻住。玉印卫与他说,既然玉鸡卫已下令让醉春园勾管此事,他们便不便再过问。在蓬莱,玉鸡卫便是权威。于是最终,他也没能见上那刺客一面。

  方惊愚敛了心神,对街坊们摇摇头,“没有的事,粗茶淡饭而已。”说着,他的肚子却配合地咕咕作响起来,昨夜他一宿未合眼,光顾着听师父的训了,饭都没吃一口,此时确是又冻又饥。

  街坊嘻嘻笑道:“瞧你这模样,还真是被玉印卫短了衣食!”一个粗壮妇女入了屋去,不一时便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粥糜来,热情地递与他,道:“你家今儿还未来得及开灶,便拿这先点点饥罢。”

  方惊愚摇头,将碗推回去。“不,我不饿,你们自个留着吃吧。”

  “方大捕头,你同咱们客气啥呀!上回你逮住了入室贼子,咱们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谢呢!”一个着麻布衫的老汉走上前来,手里拿一只装咸齑菜的小碗,硬塞到方惊愚手里,“光喝粥口淡,还得配上小菜,拿去拿去!”

  街坊们一拥而上,将家中的面片、才出炉的烧饼、新纺的凳棉垫塞入方惊愚怀中,一阵喧闹过后,方惊愚怀抱着满当当的一摞物什,面无表情。

  众人围着他笑:“都拿去罢!就当是咱们偿了平日里得的情。”

  方惊愚道:“我不要这些物件,你们都拿回去。”

  岂料他说罢这话后,众人散阵投巢的鸟雀一般,纷纷嬉笑着入了门去,叫道:“不拿,不拿,方捕头收着慢慢享用了便是!”

  方惊愚抱着这些馈赠之物,放也不是,追也不是,遂只得无奈地拿回家中。他回到自家的低矮小院前,正恰木门开了一条缝,一张俏丽脸庞探了出来,少女一袭红衣,像在雪地里燃烧的一团火,是在他家里白吃白喝的小椒。

  小椒自幼便与他相识,往后便赖在他家里不走,往后做了奉公缉盗的仙山吏,便与他同出同入。他俩虽同住,却无男女之情。方惊愚将小椒视作一只饭桶,并无他意。街坊也将其看作他的小妹,同样亲热对待。

  小椒头上挽着一蓬乱丝,见了他,打着呵欠道:“扎嘴葫芦,你回来了?”

  缁衣青年点了点头,小椒叉着手,蛮横地问他:“我要吃赵家的细馅大包、四色馒头,你给我买回来了么?”

  “没,不过有别的吃食。”方惊愚道。小椒随着他的目光,低头望了他怀里的物什一眼,轻哼一声,自门边让开,让他进院。

  方惊愚走进了小院。一株大梧桐树,一口古井,几间破旧却整洁的厢房,这便是他的全部家当了。他将邻里所赠的吃食一件件放下,又先寻了纸笔来,将这些物件一样样记清了,以便以后再偿。脱粟粥不能久放,他舀了一碗给小椒吃,两人便在下厨里坐着马扎,就着炉火取暖。

  小椒狼吞虎咽地吸完碗里的粥后,指着烧烂的锅,对他大言不惭道,“扎嘴葫芦,你昨夜被师父叫去后一宿未归,我本来想自个儿烧饭吃的,只可惜手艺不精,烧坏了锅底。我本还想敲几块冰来化水吃,谁知用力过猛,弄坏了桶的提梁。”

  方惊愚对她此举见怪不怪,淡然地道:“毕竟你四体不勤,做坏了事也是常事。只是有时我同你分开办差,没人与你做饭,那该如何是好?”

  小椒涎着脸皮道:“不打紧,我会到街巷里蹭吃蹭喝。谁家为我开了门,我便入内去把他家米缸吃净,费的钱全记在你账上。”

  “这不是长久之计。”方惊愚放了碗筷,冷着脸揪她衣衫,“你倒是好,还在外头败坏我名声来了!”

  “我这不是坏你名声,不过是替你收收人情。”小椒抱着手道,忽而吊起眉头,数落道,“倒是你,逮了不少凶徒,立了许多大功,为何如今仍过得贫悴?是不是又做散财童子去了?”

  方惊愚撇开眼,小椒说得不错,他的薄俸通常没在手里捂热几天,便又散出去了。有时路遇苦寒丐子,或是见到为葬椿萱而插草卖身的可怜孩童,他便会施些银两,结果便是他一年到头只得穿一件旧缁衣、破披风,饥一顿饱一顿,吃喝西北风。

  小椒骂道:“你在发善心之前,能不能先将咱俩肚子养好?你养活了外头的饥民,家里却要多出两具饿殍来了!”她气闷闷地说了这些话,忽而眼珠一转,道,“对了,你不是常替些舆隶赎身嘛,既然他们被你赎出来后多半是入大庄子里帮工去的,不如下回你便招一位入咱们家来,替咱们料理些烧饭洒扫的家务罢!”

  这话虽说得有理,可方惊愚听了,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道:“我替他们赎身,也不是为了料理家事。”

  小椒道:“我知道!但你便顺水推舟,寻个帮工回来嘛!他们在外帮工和在咱们家帮工有什么区别?咱们按月发给工钱便好了,也不会短了他吃喝!”

  她叽里咕噜地讲了一通话,十分固执,看来是偏要寻个管灶的回来了,方惊愚听了也不觉有些动摇,最后淡淡地与她道:

  “好了,我明白了,得闲便去人牙子手里赎位厮役来,也教他看管着你,免得你在外头乱撒泼。”

  红衣少女欢呼,跳起来搂他,却被方惊愚嫌弃地一把推开。

  雪停了,屋里透入濛濛的光。两人回到了正房,方惊愚擦净了手,仔细地拭了供桌上的灰,换了供奉于灵牌前的草钟乳和蒸糕。小椒趴在凳子上,露出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的动作。

  她看到方惊愚恭敬地上了三炷香,合掌瞑目。桌上放着一只灵牌,用老宋体镌着:“先兄方悯圣之牌位”。

  小椒眨巴着眼,轻声问道:“这里供的是你哥么?”

  她与方惊愚结识许久,知道他从很久以前就在祭拜着这个灵位,然而因为怕伤了他的心,她便一直没问过这灵位背后的密辛。如今她总算按捺不住好奇心,将疑问道出了口。

  方惊愚点头:“是。”

  小椒道:“可我记得你与方家之间嫌隙颇深,你爹待你凉薄,当你像影子似的,你也不是正因受了这口气,方才从方家跑出来的么?为何还要祭拜方家人?”

  方惊愚垂眸,悲哀的涟漪在瞳眸中泛开。良久,他道:

  “悯圣哥不一样。旁人都当我是影子,只有他把我看作一个人。”

  红衣少女不知道说什么好。方惊愚的身影仿佛凝固在了天光里,像一尊安静的泥像。而就在这泥像里,藏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见方惊愚抿着唇,一副不愿多提过往的模样,小椒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那位兄长,是怎么……”

  当方惊愚将目光移过来时,她做了一个抹脖子、吐舌头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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