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17节(2 / 2)

  说罢这些话,两人的目光同时投向楚狂。

  “长工,不知你的愿望又是什么?但在问这话之前,我倒想问问你的来历哩。”小椒放下笔,下巴枕着手腕,好奇地发问。

  楚狂见他俩拿探询的目光望着自己,尤是方惊愚,那一双眼冷冰冰的,像隆冬里刮的风刀子,遂浑身一颤。他眼珠一转,支吾着搪塞道:“也没甚来历,我是蓬莱本地人,打小便在青楼里帮工。只是后来客人燕射时失了准头,我遭流矢扎中了脑袋,鸨母见我不中用了,便将我折价卖了出来。”

  他偏过头,拨开乱发,其余两人望见了他脑门处的箭疤,看得出当初那箭刺得够深,疤痕狰狞可怖。见了这疤,小椒便已信了八九分,竟流涕抹泪道,“楚长工,你的命好苦哇!”

  方惊愚却半信半疑,咀嚼这番话,只觉是半真半假。

  楚狂又道:“我的愿望是当……晓星。”

  “晓星?”

  “就是日出前挂在天边那枚……星星!好像也叫启明星。”

  小椒好奇:“为什么想当星星?”

  楚狂挠了挠头,为什么呢?他也有些说不上来,似乎许久以前有人与他说过这些话,可他统统不记得了。于是他胡诌道,“反正人死了以后不都会变成星星么?我就想变成那玩意儿,教人人一抬头便能望见我,多神气!”

  方惊愚听得默然无语,这厮又在胡言乱语。

  三人又扯了些野棉花,后来是小椒眼皮打架,将灯吹熄了,房中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不一会儿便响起了少女浅浅的息声。

  方惊愚也乏了,闭目欲睡,然而昏昏沉沉之间,他却听得一阵衣衫綷縩声。多年来练就的警觉本事令他立刻寒毛倒竖,立时如电一般蹿起来,一翻身擒住爬入被褥中的人影,那人身上带着一股杀气,手里也果然执着一条尖利凶器。方惊愚被那利器浅浅擦破的臂膀,淡淡的血腥味激起了他血脉里的凶性,于是他手上猛一使力,将那人狠狠掼在榻上。

  虽迸发一道巨响,然而小椒睡得熟,只嚼了嚼嘴巴,翻个身便睡去了。方惊愚喘着粗气,这才去看掉落在手旁的凶器。仔细一瞧,却是一根削尖的木条。

  方惊愚无言以对,既然要行刺,凶器怎么这般随意?他再一看自己手下按着的人,果不其然,是楚狂。

  “你果然有异心,竟想半夜刺杀我。可既然你有这等心思,为何不在给我煲药汤之时往里头搁些见血封喉的毒药?若你如此下手,如今我定是一命呜呼了。”方惊愚道。

  楚狂被他按着喉颈,两眼却荧荧发亮,像蓄势待发的野兽。他平日里披散着乱发,少能望见那对凌厉的双目。方惊愚有一瞬的恍惚,自己曾也这样拶倒过一人,在阳山村的河冰之上,那人的眼神与楚狂的颇为相似,一样的戾气横发。

  “我搁了啊。”楚狂阴险地笑,“我往你的药里搁了些麻沸散,没想到你小子到如今还有这等气力,是我分量下轻了。”

  “……药从哪儿来的?”方惊愚叹气。难怪他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原来不是风寒的缘故,倒是这麻沸散的缘故。也难怪这厮这等热心,竟争着要替自己熬药。

  “从你那好兄弟郑少爷留下的药箱里取的。总而言之,算我输了。”

  楚狂说着,翻了个白眼,松开攥拳的两手,倒在榻上,道,“要杀要剜要上,请便。”

  “我为何要杀你剜你?你是我花两钱银子买回的长工,我还未使唤够呢。”

  “那就是要上我啦?”楚狂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横下心来道,“没法子,用身体换自由也是常事。掏你那棒槌出来罢,反正无论如何,我的魂神是自由的。”

  看他那视死如归的模样,方惊愚沉默了。这厮脑袋里怎么塞满了苟且之事?成日污言秽语的,倒像个青楼里干过活的小厮。

  “所以你到底是想杀我,还是想逃?我知你先前是借此地养伤,方才未逃。可在我回家之前,你大可一逃了之。况且今夜你又给我下了麻药,也能趁机溜之大吉,为何特意要上榻来刺醒我?”他问。

  楚狂狰狞一笑,“不错,你猜对了。今夜我不是要杀你,也不是想逃。我是想同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又怕你不听,这才拿木条来的。”

  “什么掏心窝子的话?是只要我不听,敢待掏了我心窝子的话么?”

  楚狂只是露齿而笑,笑容矛戟森然。他虽生得清秀,可一对招子却总泛着嗜血的光,教人看了不禁胆寒。

  方惊愚接着道,“你是来历不明的疑犯,究竟有什么企图?”

  “我虽是疑犯,可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啊,方小少爷。”

  听他这话,方惊愚心里忽而一颤。楚狂自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楚狂冷笑道,“你瞧瞧这是什么?邪教‘大源道’的书册!你们仙山吏将《蓬莱律》嚼得烂熟,该不会不知在家中私藏大源道之物会落得何等下场罢?”

  方惊愚自然知道。“大源道”乃如今蓬莱中最危险的教派,此教鼓吹仙山之外有“桃源”,引得信众纷纷想破脑袋也要出走蓬莱,翻越天关。这书册是他昔时在捕一位教徒时所得,却鬼使神差地未交至蓬莱府,若真要论起来,他倒真该被治罪。

  然而他面上却不紧不慢,道,“会得什么下场,被蓬莱府治罪么?是谁去报官?是身为疑犯的你么?”

  问题像连珠炮一般打出来,反教楚狂愣了一愣。方惊愚又道,“何况,我是仙山吏,家中留一二件未及时移送蓬莱府的证物也不算怪事。若真有人追问起来,我便说这书册是你的,你就是‘大源道’的教徒。”

  “……你!”楚狂没想到这小子生得一副面若冰霜、凛然正气的模样,心思倒是诡黠。

  “所以你乘我不在家的这段时日,搜刮我书架,便是欲以此书来威胁我?”方惊愚叹息,伸手牵过铁链,将他两手捆上,道,“睡罢,梦里什么都有。在梦里,你想逃便逃。”

  楚狂恨得咬牙切齿。半晌,却忽而发笑,“官爷,别忙着睡,咱们来念念这本书册罢。”

  方惊愚道,“想得美,你这是想教我犯罪。”

  “那又何妨?我若是明日到院门口喊一声‘我是阎摩罗王’,官爷立时便能被仙山卫定个窝藏嫌犯的罪名。”楚狂耸了耸肩,颇不在意地道。他一翻身下了榻,用被铁链捆着的两手摸索着点亮了灯,将那书册的最后一页展给方惊愚看。

  那是一张仙山的舆图,却与寻常舆图不同,绘制了仙山之外的景色。在蓬莱,私藏史书和关外舆图乃是重罪,这样的地图唯有在这“大源道”的书册里尚可一窥。

  那张泛黄的图纸上,由仙家罩顶的蓬莱仅是小小一隅,环绕仙山的漆黑溟海之外,尚有一片广阔天地。溟海桥通往其余四座仙山,昏黄的火光里,方惊愚顺着楚狂的手指一路望去,“蓬莱”之外是“瀛洲”,“瀛洲”之外是“方壶”,“方壶”之外是“岱舆”和“员峤”,途径四座仙山之后,溟海桥最后断在“归墟”的边缘。

  “归墟”。这两个字仿佛石子,猛然投进方惊愚的心湖,在他心上泛起涟漪。传闻白帝的出征黯然止步于此,那位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自此铩羽而归。

  而在舆图上的“归墟”之外,经一段漫长而险峻的路途后,方惊愚望见了一个名字,那是“大源道”教徒们渴望的终点,传闻中的乐土——

  长安。

  传闻那是风煦景明、物阜民丰的一方沃土,既无苦寒,也无饥馁。可那仅是在“大源道”中盛行的传说,方惊愚浑身颤抖,那片土地真的存在么?

  突然间,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个小而孱弱的身影伫立在山上,目光越过大片的赤箭花海与漆黑的溟海,投往远方。

  他曾不止一次眺望过蓬莱关外,那个潜藏于心的、隐秘的愿望,忽而于此刻再次揭发。

  “蓬莱已遭百年风雪侵蚀,不是久留之地。我平生有一使命,便是带一人出蓬莱天关,去往远方。”

  楚狂说,语气平静剀切,眸光跃动,如天上璨星,竟教方惊愚无由地感到惊心动魄。他伸出一指,指向方惊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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