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32节(1 / 2)

  “说到头功……”独眼男人忽而欲言又止。静了片刻,还是下定决心道,“你家中的那位厮役是——”

  “您说楚狂?他脑筋受过伤,人有些痴癫,武艺倒不赖。不过上回他感了风寒,病到此时还未好,近来又头痛,干不得什么活儿了。”方惊愚慢慢地说了这些话,觉得有些乏了,靠在引枕上。

  “他的箭术很好。”独眼男人道,“他发的箭比我更快、更准,按理来说,他才是那应得仙宫厚赏的人。”

  方惊愚道:“只怕他连‘厚赏’的‘赏’字怎么写都不识得罢。”

  两人哈哈一笑,独眼男人还想说话,却听得木门外一阵连天喧声。方惊愚道:“左近的街坊都知道头项光临蓬荜,又见我家那做饭的长工患病,怕头项在这儿冻饿交迫的,送食水来了呢。我听小椒说,今早才阻过一些人,不想近午了又来一趟!”

  头项笑道:“我去瞧瞧你的药好了没。”他看出方惊愚精神欠佳,怕说久了话会碍着其休养,便识趣地离去。

  走出厢房门,独眼男人深吁一口气。一团白雾自口里吐出,又似蝴蝶一般飞入空中。他环视着这爿小院,一株大梧桐树,一口古井,几间破旧却整洁的厢房,拐过一堵破墙便能望见的马棚,方惊愚就屈居于这一眼便能望到头的小院里,令他深感讶异。

  他总觉那青年虽看似谦冲,然而骨子里带着家世煊赫之人的一分骄矜。这样的人竟过着朝齑暮盐的日子,实是不可思议。

  他又想起自己的家室,膝下有两子,长子与方惊愚的年岁相近。方惊愚素来待他如父如兄一般的尊敬,他也知那孩子可怜,生来便未尝过多少人间善暖。

  独眼男人信步走到马棚边,却不禁哑然失笑。他看见楚狂正在刷马,洗一只蹄叉,便靠在棚边盹一下,一副偷奸耍滑的模样。他走过去,笑着招呼道:

  “楚兄弟?”

  楚狂懵头懵脑地回过身来,发现是独眼男人来了,便慢吞吞地爬起来,佝背缩手地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是方兄弟的人,我怎敢吩咐?”独眼男人笑着摇头,自怀中摸出一只顺袋,递给楚狂,“这是你应得的功赏,收下罢。”

  楚狂解开袋儿一看,见里头皆是灿灿的黄金,登时涎水流到了脚底。他赶忙火急火燎地将顺袋往怀里一塞,护食一般。独眼男人笑道:“这是我的赏金里分出的份,你发了六箭,射伤‘雍和大仙’,应得最厚一份赏才是。”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楚狂点头哈腰。

  独眼男人看着他卑葸的模样,笑而不语,半晌后又道:“我本要向圣上禀明,你才是头功的,后来转念一想,兴许领了头功,踏入仙宫,于你而言会大大不利。”

  楚狂听得懵神,眨巴着眼。然而对方的口气愈发凌厉。

  “你说是么?”独眼男人道。“……‘阎魔罗王’。”

  突然间,楚狂变了脸色。

  他神色中的错愕之意甚是明晰,让独眼男人看得一清二楚。不会有错的,那超群绝俗的箭法,那赤红若玉的重瞳,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人!

  突然间,独眼男人猛然伸出双臂,捉住其臂膀。楚狂吃了一惊,不及挣扎,便已被狠狠掼在棚壁上。马棚簌簌落尘,马儿不安地喷着气。

  “果真是你——‘阎魔罗王’!”独眼男人目中满是血丝,腔膛震动,低喝道,“一年前在‘箕尾大漠’,是你取我一目,伤我弟兄!”

  他如猛虎般咆哮,一只手已粗卤地揪起楚狂的额发。果不其然,在那乱发底下藏着一只艳丽如血的重瞳。头项的胸膛剧烈起伏,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追寻已久的“阎魔罗王”竟蛰伏于身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独眼男人恶狠狠地盯着楚狂,他在等对方凶相毕露,显出丑恶嘴脸。

  但出乎意料的是,楚狂说:“对,我是‘阎魔罗王’,对不住。”

  他一拍独眼男人的腕节,竟教独眼男人不自觉松了手。楚狂若无其事,自地上捡起硬毛刷,继续刷着马儿身上的灰土。见他这般散漫,独眼男人厉声喝道:

  “你就没有旁的话要说么?”

  楚狂轻笑:“我有什么话可说?我方才都自白了!你要我赔礼、磕头、挖一只眼给你,要我如何谢罪都成,只是我现在还有不能被你拿去官府的理由。”

  “你当日为何出箭,伤我一目?”

  “只许你们捕我,不许我脱逃么?我发那一箭,不过是为警示你们不许跟来。我可没杀人。”楚狂冷冷道,“何况你也是觉元骑队的头项,立功是早晚之事,若得了‘仙馔’,连肉里都能长出骨头来,你那目疾自然也能痊愈,有何可忧?”

  真是奇事,先前看他仿佛痴痴癫癫的模样,然而此时说话却明晰有理,仿佛之前的狂态皆不过是伪饰。

  “你方才说的,那个‘现在仍不能被拿去官府’的理由是什么?”独眼男人问。

  突然间,楚狂感到身后传来一阵刺痛,有硬物抵住了他的背心。他冷冷地以余光往后瞥去,独眼男人手中抄着一支箭,镞头正抵在自己的肌肤上。那是前些日子留在箭囊中、射杀了“雍和大仙”的最后一箭。

  独眼男人再度出手,这回丝毫不留情面,楚狂不善近搏,还未及反身,便感到自己的脖颈被以几乎能置人于死地的力道擒住,腘窝被猛地一撞。眼前天旋地转,他被击倒在地,胸骨咯咯作响,喘不过气儿。肩伤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脸色惨白,紧咬的齿关里泄出一声痛吟。

  独眼男人将他按倒在地,居高临下地咆哮:“老实交代,你留在方惊愚身边,究竟有何居心!”

  “有个屁的居心!”楚狂吃痛,怒叫道,“我要带他走,翻过蓬莱天关!”

  头项一愣,当日他也曾听楚狂说过类似的话语,然而只当其是胡话,未放在心上。他低声喝道:“胡说八道,私出蓬莱可是大罪!”

  “那又如何?这是我师父托付于我的遗愿,我一定要带一人出关,那人兴许不会是那死人脸,但我觉得他已是最合适的人选!”

  “方兄弟事业有成,不日便当扶摇直上,为何要和你走?你这逆贼居心叵测,是想唆使他反了天子律令!”

  “放屁!他会和我走的!”楚狂怒喝道。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脱口说出此话,然而不知为何,他却对此事极为笃定。箭创再度发作,头上的痛楚突如其来,像一柄巨斧陡然劈开脑壳,楚狂顿时汗如雨下。

  突然间,他感到神智昏乱,一阵恍惚。他想起师父临死前紧攥着他的手的情景。那要带人出天关的愿望,真是师父嘱托他的么?他的头脑常如糨糊,忘记与混淆了许多事,兴许师父自一开始便未嘱咐他此事。

  是他一厢情愿地想带一个人出蓬莱的么?可既然如此,那强烈的冲动自何而来?为何他会有这个愿望?

  独眼男人忽感受不到楚狂的挣扎了,然而低头一看,却依然能望见这青年目眦欲裂,牙关紧锁,双目似通红火炭,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狂意。

  忽然间,男人望见一滴泪自那狂乱的眼里垂下。“阎摩罗王”竟在落泪,那泪里似饱含着苦楚、恨意与殒身不逊的信念。

  楚狂磨牙凿齿,恶哏哏地自语道:

  “我要带他出蓬莱……我活到现今,只为实现这愿望……我一定要带他出蓬莱!”

第36章 反眼不识

  木门外传来一阵急雨似的叩响:“方大捕头,您和那头项在家中么?”过了不多时,又是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咱们知道你们在的,有好物件要送你们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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