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44节(1 / 2)
那烙印像一只黑洞洞的眼,悲哀地望着这沧凉的天地——楚狂颈后被烙上的,也是最低贱的犬纹。
第51章 醉深吻燥
溟海波涛万丈,暴雨如巨蛟喷倾。冷雨打灭蓬船灯盏,瀛洲仿佛陷入长夜,永不天明。
司晨坐在楼檐下,静静望着这一切。若从远处看来,天上顽云黑风,水上画船灯明,夹在中间的一个裾衫阔裤、耳上戴一只鸡骨白玉玦的女孩便是她了。她目光淡漠,一张嘴总不快地下撇着,好似生来那嘴角便挂着秤砣一般。
楼下一阵吵嚷,原来是有些地棍吃多了酒,拦着行客耍酒疯:“呆撮鸟,你爷爷酒钱正穷匮着,乖乖纳子儿来!”那行客被吓得面无人色,与地棍们争扯着顺袋,不住摇头。
司晨叹了口气,瀛洲人多是罪隶,外围更是强人横行。她从阑干上站起,像一只燕儿般扑向雨幕。
她虽作渔家女的打扮,却套一对钢手甲。她爱惜这手甲,唤它作“玉笋芽”,十指尖尖,能像猛兽锯牙般撕开敌手的喉口。地棍们只见黑夜里寒光一闪,一道奔飚飞来,利落地将他们衣衫划得四分五裂。绦带断裂,地棍们惨叫一声,提着松垮的下袴逃走。那行客呆怔,眼见着司晨像一片羽毛,在自己身前轻轻落地。
“蛋子,连被打也不还手!是不是有人拿鸡公捅你,你还得撅着屎窠子迎上?喏,拿走。”司晨用脚尖踢过落在地上的顺袋,收起铁爪。
那行客见了司晨,却毫无感激之意,而是眼瞳骤缩,耗子见了猫似的,低低叫道:“丧门星!”便飞快地弯身拾起顺袋,一溜烟跑走了。
司晨站在冷雨里,低低地叹气,撅起了嘴。她虽练得一身好功夫,却总不受瀛洲人待见。哪怕是锄强扶弱,旁人也不乐意得她出手相援。
她心头不朗爽,狠狠踢一脚道旁水罐,栏棚里便有人惊叫一声,唾道:“哪个泼才!”
有人探头出来,望见是她,慌忙缩回颈子去,讲体己话似的,悄声道:“嘘,是那小殃星!”继而又是一段令她谙熟的窃窃私语:“恁地晦气,竟撞中了她!明儿门前泼盆黑狗血才成。”
司晨不服气,大咧咧地踢开棚门走入内,引起众人的一片惊叫声。她揪起说话的人,骂道:“瞎贼,看清奶奶我了么?你这尖嘴杀才胡乱讲话,看我不把你一根根牙敲断!”那人忙不迭点头又摇头,上嘴唇粘着下嘴唇,不敢说话。
司晨摆一副恶狼样的嘴脸,龇牙咧嘴道:“你们都看见我了,等着脑袋点到脚跟罢!”
她将栏棚内众人一通恐吓,总算出了胸中恶气,走出棚外的暴雨里,哈哈大笑。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悄声上前掩门,将光亮拦在她身后。
这司晨是个野种,自小便在瀛洲边军里瞎混,虽学得一手好功夫,可巫觋如意却卜得她命犯孤辰寡宿,自家丧门便罢了,连与她沾上干系的人也会死绝,故而瀛洲人见了她大多绕道走。
司晨在雨里走着,头顶黄漆斗笠,也不撑伞。瀛洲终年下雨,乌云漫天,不见碧落,正与她此时荒烟凉雨般的心境吻合。她想起在蓬船边游荡的一位被烙上犬纹奴印的“走肉”,他叫“麻皮”,脸上长满肉疙瘩,颈上锁一条铁链,总被人打骂。只有他见了司晨也不避,只是微贱地笑着,伏在地上听她讲话。
一到闷烦之时,司晨便想去寻他说话。她想起麻皮常在瀛洲外围的蓬船上游荡,捞一些被风浪冲至船上的小鱼吃,她曾在那里替他打跑过几回寻衅的破落户。这时她顶着风雨,在铺舱顶上似点水蜻蜓一般飞跃,不多时便到了风浪最大的外围。然而这时她却见得一行人从浮桥上匆匆走过,身披襏襫,形色仓皇,不似是流民。
司晨留了个心眼,却看见浮道上倒着麻皮。她大惊失色,只见麻皮周身青紫,嘴唇灰白,显已失去生机。那一行人从他身边路过,有一人在尸首前驻足,静静注视了片晌。
是他们杀了麻皮么?
司晨心中忽一抽痛,可很快否摇头。他们看起来在此处逗留不久,应只是过客。可此时她忽而浑身一颤,她望见那在麻皮尸首前停驻的人低头理了理茅蒲,拨开被雨水沾湿的乱发,露出一只鲜红如血的重瞳。
那是——霸王的重瞳!
司晨瞠目结舌,怔然而立。她望见那人旋身离开,肩负鞬囊。那张脸也似是谙熟的,在奴营里曾见过。她忽想到了一个在瀛洲边军里盛行的传说:有一弓开得胜的神箭手,名唤“阎魔罗王”。他有着妖异之眸,杀敌从不必发二箭,既是可当万夫的豪杰,亦是瀛洲的噩梦。
那行人走远了,她走过去,剥下身上巾子,慌忙盖在麻皮尸首上,给他略挡一挡风雨,又赶忙扭身跑走。
司晨去的是楼船“雷泽”。大翼一丈五尺,女墙围护,遍插旗幡,气势恢宏,可容纳二千余位水兵,这便是瀛洲义兵的所在之处了。她上了爵室,正恰望见一个身披甲衣的男人正在窗孔前远眺,肌肤黝黑,粗眉大眼,一副敦厚样貌,正是她的义兄言信。
“哥!”司晨火急火燎地叫道,斗笠也不及脱,湿鱼儿似的进了爵室。“我见着‘阎摩罗王’了!”
言信扭过身来,见了她,笑了一笑,又赶忙道:“阿妹,瞧你一身水漉漉的,快去换件衣裳罢,着了风寒便不好了。水迹落在地上,也易教木板生霉。”
司晨气得跺脚,“你这呆驴,听见我说话了么?我说——‘阎摩罗王’来了!”她当即嘴皮子翻飞,将那在浮板处见到的那携弓袋、有重瞳的人事无巨细地描述了一番,最后道:“你不记得了么?‘阎摩罗王’可是凶犯!海捕文书传遍瀛洲上下,有藏匿者全家斩首,咱们若是拿住他,将他交予青玉膏府,指不定便能除了奴印,住进山下!”
青玉膏山位于瀛洲中央,是瀛洲唯一有丰壤之地,唯有达官显宦方能涉足。谁知男子听了,只是老实巴交地一笑,说:“夜里暗,指不定是你看错了哩。”
“我入你大爷,你个木雕猪狗!那人眼睛生得红彤彤的,兔子一样,又是重瞳,奶奶我怎会看错!”
言信只是讷讷地道:“阿妹,说粗话不好。”
“那‘阎摩罗王’不知要到哪儿去,那可是条肥鱼,就你这种粗笨大孔鱼笱子不懂把握,对这千两银子只得望望然了!”司晨气得跺脚,扑到红树木柜前,扯开柜门,从里头抓出一叠麻纸,那都是瀛洲府发的通缉令。她平日里爱作赏金客,将官府的通缉令都一一收起,留着查看。
此时她将麻纸叠翻到了底,举起一张泛黄捉拿榜文给义兄看。那榜文上画的人模棱两可,唯有一只眼是凶戾的重瞳。“喏,你看。‘缉拿阎摩罗王,蓬莱人氏,此人作乱犯上,杀害官兵百余,如有人拿得此人,给赏千两白银。’哥,这真是条大鱼!”
男人笑了笑,却道:“楚兄弟真有这么大能耐?”
“啥?”司晨傻了眼,怔怔地望着义兄。
“你说的‘阎摩罗王’,不正是楚狂么?”言信说,“他曾是瀛洲边军里的一员,不过后来出逃了。虽说如此,那也是出于无奈之故,情有可原。他杀敌勇猛,咱们边军里的弟兄大多受过他的恩。即便有万镒赏金,咱们也断然不会拿他去换的。”
他又笑道:“看来楚兄弟要来了,阿妹,咱们下楼去迎罢。他是咱们的贵客,要好好招待一番。”
“阎魔罗王”是贵客?
司晨听得瞪目咋舌,手里的麻纸散落,像落了一地的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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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霖倾海,涛白浪黑。方惊愚一行人匆匆走过联舟浮桥。
桥堍上有用绳索捆缚的通缉令,皆是油纸质地,以防雨水。方惊愚取下一张来看,却见上头写的是“阎摩罗王”。这“阎摩罗王”的通缉令星星点点,连作一片,画的都是个方脸汉子,有只迸射凶光的重瞳。方惊愚心想:“想必画的人也不知阎王生的什么样,画个庸人应付差事罢了。”
他一面看着那通缉令,嘴角一面上扬。楚狂翻了白眼道:“你贼笑什么呢。”说着便劈手将那通缉令抢过来看。
方惊愚说:“我在看‘阎摩罗王’的捉拿榜文,心里觉得可惜。”
楚狂看他的目光直勾勾地钻在自己身上,冷笑道:“可惜什么?”
“要你真是‘阎摩罗王’,凭你那入地钻缝的本事,往后咱们若缺银子了,我便拿你去官府去领赏金。待你自个从囹圄中遁逃出来,我再拿你去官府,周而复始,咱们便有用不完的金银。可你却不是,不能行此计策,故而我觉得可惜。”
楚狂哼了一声。“我真不是。”
说话间,他们到了一艘楼船前,鹢首牙旗,势派非凡,其中可闻金鼓声。“骡子”向把着跳板的军士禀报了一声,要他们向内通传。过不多时,便有一个黑肤男人走出来,热情地迎道:“是琅玕卫的人罢,都是贵客,请入,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