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45节(2 / 2)
第53章 思之如狂
楚狂的唇软而潮热,像丝绸,似饴糖,那吻也是滚烫而甜蜜的,然而方惊愚却从其中品出了苦涩。二人唇舌绞缠,不自觉间,方惊愚的手探上了楚狂的后脑,将他往自己的方向紧按,楚狂也攀上了他的腕节,好似捉着一根救命绳索一般。月色仿佛熔浆,将他们身躯中流淌的血点燃。
头脑胀热,兴许是吃多了酒,方惊愚昏昏沌沌。为何要去吻楚狂,这是个他尚不明了的疑问,只因这人与他思之如狂的那人太过相像,令他情难自抑。许是透不过气,楚狂发出轻轻的呜咽,津涎自口角淌下,像落入笼网的小兽一般。方惊愚忽清醒过来,一把将他推开。
楚狂落在褥子间,似是牵扯到了脑袋,低低抽了口凉气。然而方惊愚这举动似是也教他自迷乱里脱出了,他猛地翻身坐起,怒道:“你做什么?”
方惊愚说:“我还想问你做什么呢,被旁人哄闹了几句,就真有了断袖之癖了?方才也是你先咬我嘴巴,我娘子还未有呢,倒先和你接口了!”
楚狂冷笑:“我这不是怕你这雏儿不懂往后怎么同媳妇取乐,大发慈悲地教你么?”
他俩突而反目成仇,同以往一般叽里呱啦地对骂起来。方才那一点来之不易的温存烟消云散了,方惊愚暗骂自己看走眼,自己往时怎么可能认得这样的粗野之辈!楚狂醉醺醺地往他下面摸,方惊愚劈手将他捉住,冷声道:“又要做什么?”
楚狂说:“连吃个嘴巴都那么羞臊,来摸摸你是不是软蛋。”
方惊愚忿忿地挥开他的手:“秽语污言!是不是要我拿猪毛刷来把你嘴巴刷干净?我要睡了,管好你的狗爪。”
他在一旁睡下,仍不放心,寻了根麻绳将楚狂两手捆住,免得睡着了他乱摸自己。楚狂说:“想不到你有此癖好。”方惊愚假装听不懂,和衣躺下,楚狂又说:“一点儿事便拿老子撒无名火,等你睡了。小心我扒开你下袴,教你凉快。”
方惊愚听烦了,又爬起来,将手巾绑作一团,想去塞他的嘴。楚狂又耍他,说,“你敢堵我的嘴,我能半夜骑到你身上。”方惊愚说:“你究竟想怎样?”
楚狂说:“不想怎样,只想教你对我放敬重点。你这厮才不明白为了能让你出蓬莱,我费了多大劲儿。我累死累活,做牛做马的,还得受你白眼!”他舒舒服服地钻进褥子里,说,“小愚子,你留点心,我后半夜爱头痛,把大爷我给伺候好了,我便不耍你。”
方惊愚每每同他说话,总觉心里不快,此时也觉得仿佛被他耍弄了一般,气闷闷地背过身躺下。可到了半夜,方知楚狂说的是真话。一阵细碎而急促的痛吟声将方惊愚自梦里唤醒,方惊愚爬起来一看,只见楚狂抱头蜷缩作一团,宛若一只大茧,疼痛难忍。
“楚狂?”方惊愚试探着唤他。
楚狂忽抬起脸,那张脸一塌糊涂,像被泪浸透、又被揉皱的一张楮幅。目光忽有一瞬的清明,他紧紧抓住方惊愚,挣扎着道:“救……我。”
方惊愚愕然。楚狂痛苦地抓着他,道:“求你……救我……”
那神色里似隐忍着莫大的痛楚,绝望而无助。方惊愚想,那意气飞扬、不可一世的阎罗天子,竟也有如此软弱的时候么?
楚狂似陷入梦魇,辗转反侧,时而求饶,时而痛骂,叫了他好几声:“惊愚!”神色像极了故人,絮絮叨叨地和方惊愚说梦话。方惊愚一阵恍惚,小椒叫他“扎嘴葫芦”,邻舍叫他“方捕头”,会这样叫他的除却琅玕卫和郑得利外,便只有一人。但那人理应在八年前身死,又怎会还生?方惊愚心知自己是在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无计可施,只得抱着楚狂安抚。后半夜里楚狂安静了许多,浅眠了片刻却又转醒,翻身起来闹腾。
“又怎么了?”方惊愚困倦地爬起来问他。
楚狂一副全然清醒的模样,抱手趺坐道:“头痛得难受,实在睡不着。我既睡不了,你也别想睡安稳。我思来想去,觉得先前的比试太不公允,论剑术,我怎斗得过你?剑是我上辈子的冤家,我一碰剑,腹里就翻江倒海。”
方惊愚困极:“楚长工,早些歇下罢,没人同你计较这胜负。”
“你不计较,我计较!”楚狂叫道,“你不同我再比试几场,我就把你奸醒!”
这厮又在发疯,伺候他前半夜还不够,还得教他赢爽了才成。方惊愚顶着厚重睑魇起身,问:“要比什么?”
“比射箭。”
“想得倒美,想以你之长攻我之短?”
“那咱们不动武,就比琴棋书画。”楚狂说着,在方惊愚脸上来了几个脖儿拐,硬将他打醒。方惊愚怒不可遏,起身来同他厮斗,闹得舱房里鸡飞狗跳。最终方惊愚知晓若不照他的要求做,是镇不下这疯狗了,只得无奈答应。楚狂还想出外寻军士作裁判,被方惊愚拉住了,说:“咱们二人私下比便好,丢面儿也是悄悄地丢。”
楚狂不情愿地答应,又嘻嘻笑道:“既是比试,那输家总应受罚的,你说要罚什么好?”
方惊愚读出他眼里的揶揄,生怕他提出蛮不讲理之请,抢先一步道:“罚输家要答一个问题,不许撒谎。”楚狂撇嘴:“这惩罚好生无趣。”
两人皆不会抚琴,于是便转而比其余乐器。方惊愚取出筚篥,生涩地吹了一曲“离别难”,尖声利气,好似鸡啼,楚狂捧腹大笑:“哪儿有这么吹的?”
方惊愚心里发恼,脸上也蒙一层薄红。楚狂夺过筚篥,放到口边吹了一曲,这回苦调清音,似泠泠流水。方惊愚看他含上苇哨,想起那丝绸似的唇,脸蛋不禁烧得更烫。然而此时却有另外一事更紧要,那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乐声更教方惊愚恍神——这是兄长十年前为自己奏过的乐声!
他忽觉恍然如梦,只见楚狂低眉垂眼,苍白修长的指尖在觱篥孔上点动,那双手应不止用来握弓的,应也握过剑和笔。那静而淡的素雅现在楚狂身上,既教人觉得格格不入,却又仿佛其人天生如此。楚狂吹罢,斜睨着他,将筚篥丢回他手里,得意道:“学着点。”
方惊愚想的却是别的事,含糊地应了一声。楚狂缠着他再比一合,这回比的是挥毫泼墨的本事,楚狂寻来麻纸,翻出方惊愚的笔匣、墨斗,方惊愚硬着头皮默了些三百千的字句,然而笔画极丑陋。楚狂一通冷讥热嘲,结果轮到自己提笔时,却搓手顿脚,急得写不出字儿。方惊愚心想自己是看走了眼,他记忆里的那故人殚见洽闻,常人难及,哪儿是这样一位目不识丁的大老粗?
这合比试罢了,方惊愚道:“三局两胜,是我赢了。”
“哪来的三局!”
“先前在楼下时,你不是同我比剑输掉了么?”方惊愚说。楚狂显是不服,跳起来欲揍他,却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按下,方惊愚说:“楚长工,愿赌服输。你再这样胡闹,往后我既不发你工钱,也不在你头痛时伺候你了。”听此威胁,楚狂才老实下来。
方惊愚说:“你既输了,便要受罚。先前咱们约定好的,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许打诳。”
楚狂脸色难看,面庞上沁出细汗来,不情愿地点头。
“你是……”方惊愚望着他,杂绪猬集于心,一时间难以启齿,“方……”
可他话还未说完,楚狂忽而脸色一变,捂住了口,猛烈呛咳,身子伛偻下来。方惊愚慌忙去扶他,却见他面无血色,眼珠乱颤,又是那与在楼下时如出一辙的病症,只是这回发作得山崩海啸一般,浑身震颤,一张口,竟呕出一口黑血来。
方惊愚一震,慌忙扶他睡下。这是那肉片带来的危害么?
他紧忙出了舱房,下楼去寻郑得利。郑得利给楚狂把得个芤脉,说是那脉摸着便似中空的蔥菜一般,外表看似伤愈,可内里却仍存重伤,近些时日仍得静养,先前楚狂那种种异样的举动也是因其伤而不自知。
折腾了一番,方惊愚喂楚狂吃了新熬的汤药,才坐下来,吁了口气。浑身散架似的累,像有一条巨蟒沉甸甸地缠压在身上一般。方才郑得利探过脉后,对方惊愚道:“惊愚,你莫要自责。这症候古怪,虽说应是那肉片引起的,但我听秦姑娘说过当时的景况。你若不给楚长工吃那肉片,恐怕他现在连命都没有呢!”
方惊愚不知应如何答话,当时情势紧急,为保楚狂性命,他只得用了那“大源道”教主予的肉片,此举之害而今渐渐显现,然而他却束手无策。
他安顿下楚狂,怅然地下了楼,只见楼船中杯盘狼藉,醉倒的军士睡得横七竖八。尚有几人醒着,守着灯盏玩头琼,见了他皆笑唤道:“殿下还未歇下么?”
方惊愚说:“我的雇工发病,我也睡不着。”他将楚狂吐血的事简扼说了一通,略过了与“大源道”有关的部分。军士们听了,皆对楚狂忧心,方惊愚说:“现下也没甚办法,只得让他静养了。”
他坐下来,和军士们在灯下闲谈,有人叹道:“楚兄弟身上带了不少旧伤,这病说不准不是在出蓬莱天关时带的,而是在瀛洲留下的。”
“是,阿楚那时蹈锋饮血,勇猛当先,同咱们一块儿入死出生,不知留了多少伤!”提到楚狂的功绩,军吏们反神采奕奕,仿佛在描述一个传说。他们争先恐后地讲“阎摩罗王”如何锐猛血性,不惜夸大其词。原来这些年来,瀛洲里由一位仙山卫总摄,那仙山卫与玉玦卫不对付,故而两者的部属间常起战衅。
那统领瀛洲的仙山卫残忍不仁,而玉玦卫是奴隶出身,自然看不惯其丧尽天良之举,率舆隶揭竿而起。而今玉玦卫虽身死多年,仍有不少舆隶集结于其麾下,极力抗争,这雷泽营便是其中的一支军伍。
有人叹道:“当时楚兄弟也是被迫无奈,才从咱们雷泽营出走。”方惊愚听了许多过去关于楚狂的事迹,只觉大开眼界,听得极是认真,点了点头。有人在他身旁坐下,却是先前唱戏的那位“伶儿”。那伶儿悄悄与他说:“阿楚可是边军里的红人,他生得这般好看,又厉害,不知有多少人想寻他睡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