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47节(1 / 2)

  郑得利一愣。老妇也沉静了片刻,她笑道:“殿下,老身便是如意卫。”

  “不,你不是。”方惊愚摇头道,“你是如意卫的仆从罢?”

  他扭过头,目光如箭一般,射向立在舱室角落中的小僮。那女僮脸色苍白,眼瞳漆黑,好似深潭。方惊愚说:“先前卜筮、同咱们交谈时,你就在打手势,你的影子映进门边的大镜上,这位老妇人望见了,才能回答方才咱们的疑问。”

  他凝视着那女僮,道:“你才是如意卫。”

  一时间,舱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风仿佛凝固了一般,连时光都好似就此停滞。郑得利呆若木鸡,目光落在那小僮身上。那小僮戴一只艳红的观音兜,兜上带两只虎耳似的尖角,一张脸如白雪团一般,俏丽可爱。任谁来看,都觉得她不过是个学岁之童,可方惊愚却说——她是仙山卫中排第六的如意卫!

  “这、这不可能……”郑得利喃喃道,但很快收住了声。为何不可能?他们今日已听闻了九州和桃源石的传闻,五山还藏有太多秘辛,也许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忽然间,一阵阴冷的笑声响起。若非眼见,郑得利便会怀疑是自己耳朵坏了。发笑的人是那小僮,她的声音虽稚嫩,却可听出浸透了风霜的沧桑。

  小僮笑罢了,目光宁静,点头道:

  “不错,我才是如意卫。”

  她仰头望向方惊愚:“殿下真是冰雪聪明,竟能看穿老身身份。”她自称“老身”,那苍老的口气与那幼小的面庞极是矛盾。那老妇也微微一笑,从木椅上站起,垂手侍立一旁。

  郑得利大惊,问:“为何你……您要扮成这模样?”

  女僮说:“这世上蠢人太多,见了老身这模样,大多轻视,见面就要给点儿押岁钱,烦死了!老身比他们曾祖父都大!”

  她既被拆穿,便显出一副牙尖嘴利之态,趾高气扬起来。女僮走到红树椅前,一屁墩儿坐下,禹步而坐,不可一世地道:

  “成罢,你既看穿了我,我便大发慈悲,再许你们多问几个问题罢。”

  郑得利正兀自惊讶,方惊愚已捅了捅他的肘,示意他能再度发问。于是郑得利清了清嗓,问:“桃源石究竟是什么?九州既是传说,它们又是缘何而来?”

  “蠢人!方才的话白听了么?”女僮骂道,一张脸却宁静无澜,“但你问得也对,桃源石是兀自生于溟海之中的,无人知晓其来历,若真有的话,老身猜测……”

  “也许那是骨头。”她停顿片刻,还是将其说出了口。

  “骨头?”两人一阵恶寒。

  “未必是人骨,兴许是鱼骨,经年累月之后沉积于海,变作了桃源石。”女僮摇头,“非但是你们这些蠢人,老身这聪明人还未想明白哩。”

  郑得利再问了些关于瀛洲古文的问题,这回女僮倒爽快,有问必答。令人称奇的是,她身躯瘦小,学识却好似渊海。方惊愚问:“如意卫大人,我听闻您是仙山卫中挽弓的好手,可您……”

  生得和豆粒一样高,哪儿能开弓?方惊愚又将话咽了回去。

  女僮恼怒,仿佛猜到他要说什么似的,跳起来跺脚道:“竖子无礼!”可一想到他是白帝之子,口气又放恭敬了些,“竖……殿下,老身是服食了‘仙馔’,方才生成这跛躃侏儒样儿的。以前老身可威胆震人,能以一敌万呢。”

  她跳下木椅,吩咐老妇捧来一只剔彩长方盒,从其中取出一张弓,用极好的紫杉木制成,弓臂内用日及角,鹿胶粘合,饰以金银,流光溢彩。女僮捧起这弓,狡笑道:“别看老身现今这模样,年轻时倒有一身虎力,殿下若能开这弓,老身便送你几支‘金仆姑’,如何?这可是连天符卫皆垂涎的神箭,造一支要耗百两金。”

  方惊愚倒不是想拿去换金子作盘费,只是念及楚狂是个爱箭之人,兼之自己也好奇那令天符卫皆艳羡的“金仆姑”是何物,便点了点头。

  女僮又让老妇取来一只大珐琅盒,其上挂一只奇异的锁,并无锁孔,却有凹槽,质地像骨,光洁腻滑。她道:“这是‘血饵锁’,你们也见识过‘滴骨法’罢?这锁是以本人之骨所制,只有血渗入内方能打开,因此只有本人及其宗亲的血可开。”只见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入槽中,那锁竟缓缓松脱。一旁的两人看得啧啧称奇,但因今日已见惯了怪事的缘故,倒也不十分震愕了。

  匣中放着一只荷囊,不知放了何物,异香扑鼻,又并排躺着几支天山金箭,灿烂炳焕。这天山金的成色极好,宛若昭昭明日,瑰丽璀璨,仿佛触之便会被那熔金似的光彩灼伤。

  小小的如意卫叉腰道:“殿下要试么?若是开不了此弓,便是敌不过年轻时的我了!你们往后也休想轻看老身!”

  瞧她不住跳脚的模样,倒有几分同面容相匹的顽劣稚气。两人看了,心里只觉好笑。方惊愚点头:“我要试。”说着便接过了那柄大屈弓。

  一入手,他的腕节便一沉。此弓虽不似毗婆尸佛那般沉重,却也似有千钧。军中的重弓至多是五石弓,可他却感到这大屈弓抵得上数张八石弓。

  他深吸一口气,分开两足,手臂青筋鼓起。龙首铁骨随着擦磨,在身中不安分地嘶鸣。肩、腰、臂的肌肉瞤动不已,他仿佛回到了那一日的镇海门前,再历将毗婆尸佛刀拔出的那一刻。

  大屈弓太硬了,简直便似用以测量臂力的力弓。方惊愚只拉开了一瞬,便觉石头缝里射箭一般,手中似攥着一条正急促游弋的飞龙,弓弦猛然回弹,迸出一道惊天霹雳声。回过身来时,他手掌震颤,汗流浃背。

  女僮高兴地尖声大笑:“瞧瞧!殿下还是比不过老身罢?”

  她快活地收起了弓,又假模假样地叉腰,“不打紧的,这不过是一时之挫。若殿下在瀛洲盘桓的时日里还想试试,老身随时欢迎您光临。”

  待方惊愚与郑得利走后,女僮坐回红树椅上,长吁一口气,用小拳头捶着腿,好似得风湿的老媪。一面捶,她一面叫道:“老啦,不中用了!才见了几人,身板便乏了!”

  一旁的老妇微笑着问道:“如意卫大人,我也有事欲相询。”

  女僮摆手:“说罢,老身今儿心头舒悦,言无不尽。”

  “我听过‘方悯圣’这名姓。您说过八年前曾有一人来拜会您,说是已收留了这娃子。现今那娃娃应是更名改姓了罢?为何您方才却对殿下说‘方悯圣已死’?”

  女僮长长喟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今与你说了也无妨。老身受了那人所托,说是不论如何,不可教人知晓‘方悯圣’尚存于人世,免得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可现今殿下已出蓬莱,与他道明此事也无碍罢?”

  “不,即便不用咱们插口,若那小娃娃仍活着,也决不会对殿下言明自己便是‘方悯圣’。”

  “为何?”

  “因为‘方悯圣’便是白帝之子的软肋。而他不会准许自己成为殿下的弱点。”

  女僮又长吁一声,黑漆漆的瞳子望着舷窗外的天穹。纵使外头浪石相搏,风波澎湃,她的目光依然似流水沉沙,带着超脱尘世的静谧。

  “为此,他会埋骨藏名,至死不宣。”

第56章 萍梗飘零

  疾风横射,狂霖有如决渠。从凤麟船回来的途中,一行人恰遇猛风急浪,浮桥似蛇乱摆,他们几乎无法涉足。

  “咱们要不……等雨歇后再走?”郑得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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