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67节(1 / 2)

  “灭灯!”

  于是玉鸡卫惊奇地望见,除却身上烧的烈火外,瀛洲的万余条蓬船竟在接二连三地灭掉风灯,灯火一圈圈暗下去。楚狂的声音并传不到这样远,可舆隶们一见旁人灭灯,也随着照做。

  顷刻间,瀛洲陷入一片黑暗。

  这时方惊愚想起先前在蓬船上遇到的那一伙强人说过,这段时日天光不好,楚狂挨船挨户地向舆隶们打过招呼,要他一发号令,便将风灯灭去。转瞬间,天海黑茫茫一片,像被一张大黑布罩住,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海风不息地吹,呜呜噎噎。

  这是怎么一回事?玉鸡卫迷惑不解,这时楚狂的身影也在他眼前暗下去。只依稀能看见他行了一礼,笑道:

  “大人做过噩梦么?我被大人在瀛洲折辱的数年里,夜夜寝不安席,被恐怖魇魔所困。现今当轮到您了,在您受‘仙馔’所蚀而死前,我也想教您尝尝怵惕滋味。”

  青年的影子融进黑夜里,便似一滴墨坠进砚池。这时阴风大起,冷雨绵绵,周遭的一切静无声息,仿佛所有生气已然远去。唯有他的笑声狰狞可怖,清晰入耳。

  “大人安心睡下罢,天已擦黑了。”

  楚狂轻声道。

  “这是您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夜,而我便是您的缠身恶魇。”

第78章 魇梦噬魂

  四周是一片广阔无垠的黑暗。

  海风呼啸,阴云盖顶,四下里阒无人声。雷泽营和青玉膏宫的军士、方惊愚、楚狂等一干人尽皆消失,仿佛已融化进这片暗色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方才楚狂说的“梦魇”又是何意?玉鸡卫满心疑问,但当务之急是要自此地脱身。

  堂堂玉鸡卫竟要自一群庸人手里脱逃,这听来是一件可笑事。然而他此时因服食太多“仙馔”而身躯糜烂,一阵清风都能教他行将倒坠。他听到自己血肉簌簌掉落的声音,不一时两只胳膊便露出森森骨节。虽然疼痛,这却倒给了他可趁之机。乘皮肉脱落,身上铁链略松,他悄声挣脱桎梏,先前紧擎住链子的舆隶也似云消雾散了一般,仿佛无人发现他的蹿逃行径。

  玉鸡卫跌跌撞撞,欲向青玉膏宫逃去,但巨大的突冒船挡住去路。他想像以往一般伸手将其搬开,可一抬手,只见到两条白厉厉的骨头。

  玉鸡卫心中涌上一阵惊怖,他要去寻药包扎,要回到金碧辉映的青玉膏宫里!一日前,他身边尚是佳人环绕,软玉温香,可过往唾手可得之物在此时仿佛遥不可及。再走几步,他便促喘不已——此时的他已俨然是位病骨支离的老者了。

  突然间,一道劲风袭来。

  玉鸡卫忽而感到自己的身上被咬了一口,剧痛无比。他大叫道:“什么人!”

  他伸手一摸,腿上湿淋淋的。将蘸湿的手指放到鼻下一嗅,全是血的味道,原来他被咬去了一块肉。

  玉鸡卫大惊。在黑夜里,他看不清袭击者的身形。是人,还是兽,抑或是无形的怨魂?他什么也看不见,仿佛一切皆是他的敌人!

  于是他始知为何人如此惧怕长夜,黑暗里会潜藏着无数教他始料未及的危险。这时身上又是一痛,仿佛有恶兽又向他狂啮一口。玉鸡卫惨叫一声,只觉四野八荒好像有一群饿狼扑来,将他当作猎物觊觎,不停在他身上咬啮伤口,要他血流至死。

  逃!他而今只能慌不择路地逃!

  他四下挥打,却总打不着那鬼魅似的狼群。可撒开腿,又深觉自己的老迈,才跑短短一段路,便气喘如牛。他在步矴上几次滑落,在驰道上踉跄奔行。可不论在何处,他皆会被狼群追咬。玉鸡卫往时满心厌恶黑夜,因夜色会教他想到银面人的那袭皂衣。现今他置身昏黯里,不由得觉得自己好似时时被银面人注视着,被其步步紧逼。想到此处,他愈发战战兢兢。

  这时他望见前头的黑暗萧疏了些,遥远处有只红灯笼,赤亮亮的一点,是黑夜里唯一的光。

  他不由自主地向着那处奔去,途中不知又被恶兽咬了许多口。待走到那光前,无形的恶兽却退去了。玉鸡卫低头一望,只见自己已身披数创,然而那并非野兽咬啮的伤口,显是刀刺斧砍所致。于是他哈哈大笑:

  “一群含鸟猢狲,装神弄鬼!分明是有一伙人藏在暗处,偷袭老夫。若再有敢对老夫舞弄刀枪的人,看老夫不将他撕个稀巴烂!”

  他向四周狂吼,然而黑暗里却丝毫不起波澜。玉鸡卫得意地想,这一群懦夫到光亮处便不敢对自己动手了。他索性在此踞守,看看胆敢暗害自己的究竟是哪一伙人。

  可不知等了许久,漆暗里皆没一点声息。玉鸡卫血流不止,头目森森,知晓自己不可在此地久留,却又不敢踏进黑暗。灯笼摇曳,洒下一片如血红光,凄风环绕,世界里仿佛唯有他一人。

  他忽听见一阵蚊蝇声,扭头一望,却见灯笼下的浮桥上摆着一物。

  玉鸡卫眉头子蹙作一个结,他慢慢走过去。覆在那物上的蝇虫轰一声飞散了,露出其下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孔。那脸孔鸡皮鹤发,紧阖双目,却是自己的头颅!

  一时间,玉鸡卫如遭五雷轰顶。

  为何此处会有自己的颅脑?他摸了摸自己脑袋,还好好长在脖颈上,只是其上伤创甚多。不,说到底他现今仍活着么?他莫非早在方才毙命,现今见到的一切都是阴府中的惨景?

  所以他奔走许久,皆不见一个活人!他被泥犁鬼卒一路追砍,任他怎样撵也撵不去!一时间,所有古怪异状皆有了解答,玉鸡卫惊恐万状,大声疾呼。

  这时四面漆黑,除却这一点红光外什么也望不清。玉鸡卫忽想起渔民们曾在海边捕起一种琵琶鱼,这鱼多在深海里游动,灯笼样地发光,引来小鱼,再一口吞食掉。

  现今的自己便似被琵琶鱼的光亮引来的小鱼,来到这里便是自坠机阱。

  这时他听得前方的浮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笃笃地响。他怔住了,一时忘了逃,死盯着声音来处。

  一个影子自黑暗里浮出,浸在了赤红的光里,一身皂衣,清癯身形,脸上似笑非笑,竟是楚狂。

  见了楚狂,玉鸡卫反松一口气。“小贼咬虫,果真是你在捣鬼,故弄玄虚!”

  楚狂笑吟吟道:“大人在说什么话,我何必故弄玄虚?”

  “你布置成这番模样,不就是为了吓唬老夫么?想必这人头也是用油彩装饰而成的罢?”玉鸡卫踢了一脚地上的头颅。

  “大人说笑了,您胆比天大,小的不会费心去吓您。”楚狂说,“这里分明就是阴府,您怎样蹿逃,都回不到人世的。”

  忽然间,阴风大号,红灯笼狂颠乱颤,红光骤舞。玉鸡卫一眼望去,惊见四下里渐渐冒出人影来,可千千百百个人,形色各异,有的着绿,有的抹红,有的老,有的小,脸孔却皆是楚狂的模样!玉鸡卫不由自主地道:“你们别过来。”

  然而楚狂们非但不停步,反而一个个向他聚过来,他们手里拿的是鱼叉、钩网、石菜刀,脸上都挂着狞笑。无数刀叉如雨般落在他身上,这时玉鸡卫才明白那在黑暗里吃人的恶兽的真面貌。在自己穿过夜幕时,无数忿怒的楚狂挥舞着兵器,对他千刀万剐。

  他终于发狂似的大叫一声,转身自那汹涌的人潮前逃去。不知在黑暗里逃了许久,只见眼前出现一个女僮,拈弓搭箭,金仆姑在弦上闪闪发光。她微笑着看他。

  他惊恐地避开,向另一个方向的黑暗逃去,那里却站着一个着皂袍、戴银面的人影,手执承影剑,好似要出红差的刽子手。

  玉鸡卫连连道:“别杀我,别杀我。”但他转眼一想,见到这些人,兴许自己早当死了。他转身又逃,身上又不知挨了几十刀。后来他才察觉这里当是刑架,他被绑缚其上,在受着凌迟的酷刑。

  转了一道浮桥,逃到一处,他又见一个着竹纹绣衣的青年拦在眼前,目光冰冷,是方惊愚。玉鸡卫浑身绷紧,方惊愚掂着手里的毗婆尸佛,忽斜了一斜身子,让他自浮桥上走过,说:“走罢,我不是你最大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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