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69节(2 / 2)

  烟花一朵接一朵,次第盛开,金线银针织满天穹,世界明明暗暗,楚狂在他耳边呢喃:“殿下,我会和你一起走的。去方壶、岱舆和员峤,一直走到归墟。我们并肩偕行,形影不离。在被折磨的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寻死,可见了如今的殿下,我又有了活下去的胆气。”

  方惊愚沉默着,拥紧了他。耳畔的声音很轻、很细,像一羽鸿毛拂在心尖,却又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那是一个誓言,十年前的方悯圣曾许过一回,十年后也不曾有变。

  “殿下,从前我向死而生,”楚狂轻声道。

  “但从今往后,我愿为你而活。”

第81章 其名天符(卷二完)

  天公不作美,一夜放晴后,翌日又起卒风骤雨。

  但这倒合了楚狂胃口,自昨夜起,他便同方惊愚一齐待在雷泽船舱室里,缩在褥子里你侬我侬。方惊愚讲了一夜在蓬莱做差人时听到的逸闻,楚狂讲的则是往时自己怎样做不法之徒的故事。

  本是在天南海北地扯话,可两人听着对方讲古,愈听愈不是滋味。听到后来,楚狂禁不住翻身抓挠方惊愚,叫道:“好嘛,你们这伙儿朝廷走狗,怎么三番五次设下这种险辣坎阱,若我不小心踩中了,被你们捉去折磨怎么办!”

  方惊愚按住他乱动的手,嫌弃地道:“你才是目无法纪,任性妄为。若不是听你陈明,我还不知你竟做下这么多好事!若这里是蓬莱,我还真想拿你去官府换赏金。”

  他俩在榻上厮扭了一阵,最后是方惊愚将楚狂按倒,道:“别闹了,好好儿养伤。这样胡闹,伤口裂了怎么办?”

  楚狂说:“我也不想同你胡耍了,我是正经人,夜里玩闹便罢了,天明起来便要学念书写字的。”

  说着,他翻身起来,寻了墨和笔,将一块木板垫在膝头,在上头铺一张麻纸,有模有样地写起字来。只是写来写去都只“一二三亖”四个字。方惊愚也不晓得他发什么疯,只知自昨夜起,他便兴抖抖地闹着要习字,还要自己教他笔画。方惊愚道:“楚长工,我自个的字写得都似蜘蛛爬一般,还能将你教得铁画银钩么?”楚狂道:“殿下,我这弱矢正待你这强弓呢。也不是要一口吃成胖子,几笔写成书法大家,你就教我‘五’字怎么写便好了。”

  于是方惊愚把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字,两只带着剑茧、略略粗糙的手叠在一块,暖暖热热,手心里攥着火炉似的,教两人的心都怦怦乱跳。

  笔尖不慎一歪,楚狂脱口就骂道:“真入他娘的难写。”方惊愚说:“不许说脏话。”楚狂顿时舌头打结了似的,之后便乖乖埋头描笔画去了。

  写了许久,楚狂写得满头大汗,仍旧写不出一个完字。方惊愚道:“楚长工,我记得你是因脑袋受了伤,不会写字了。既然如此,便莫要强求了,你画画我也看得懂的。”

  楚狂不听,咬着笔头,倔犟地趴在木板前,突然间,他头痛发作,捂住脑袋呻吟起来。

  方惊愚赶忙给他拭汗,又盛了些水给他饮下。这回的头痛不过片时就好了,楚狂歇了一会,忽兴冲冲地对方惊愚道:“我会写字了!会写‘五’字了!”

  方惊愚拿古怪的眼神睃着他,却见他兴致很高地爬起来,挥毫而就,在麻纸上写了个大大的“五”字出来。方惊愚瞠目结舌,这字八面出锋,剑拔弩张。

  楚狂一气呵成,顺着那字写下去:“五侯拥轩盖。”笔笔流利好看,看得方惊愚更是大惊失色:“你犯了什么病,怎就会写字了?”

  楚狂道:“方才头痛,感觉有人在我耳畔指点似的,忽然间便写得出来了。”

  方惊愚忧心地望着楚狂,他曾听楚狂说,吃了那肉片的人时而会幻听、做噩梦,见闻一些仿佛在这世上不存在的音声。但楚狂能写字毕竟是件好事,他虽心有疑虑,也暂且按下不安。

  这时他抬眼一看,只见窗外天光明晃晃,忽想起一事,便下了榻,对楚狂道:“我今日同如意卫有约,得去凤麟船一趟,你在这儿静养罢,我去去就回。”

  楚狂却捉住他的腕子,不愿松手:“我也去。”

  方惊愚点头应允。

  两人穿戴齐整,一同出了凤麟船。楚狂紧攥着方惊愚,死不撒手。方惊愚甩也甩不开,便只得较劲似的回握,于是街里的人皆拿怪异的目光瞧着他俩,只觉这二人不似感情好才牵手,倒像是公差押人犯似的。

  一面走,楚狂心里却一面惴惴着。自吃了那肉片后,他耳畔便常有私语声。随着服食的肉片愈来愈多,那声音也渐渐明晰起来,嘈嘈切切,乌蝇似的绕耳不散。最奇的是里头有个声音很教他谙熟,方才他头痛时一气地低叫道:“楚狂……楚狂。”那是师父的声音。

  楚狂困惑不解,为何他会听到师父的耳语声?且在听到这声音之后,他便突而耳清目明了一般,先前辨不出的字儿竟一个个浮在脑海里了。

  这困惑并未在他脑里停驻许久,因又有新的忧闷在他心里油然而生。昨夜他虽大哭一场,大抵消了心头苦楚,然而仍有心结未解。事到如今,他尚不敢向方惊愚说出他的真名。想必方惊愚也是不愿听到这名姓的。他俩虽非血亲,却理应兄友弟恭,然而现今不但亲嘴弄舌,连案子也做下了。若是被方惊愚知晓,他还有甚脸面?倘使往后再有机会回蓬莱,见着琅玕卫,又当如何是好?楚狂忽而脸上烧红,恨不得寻个地缝钻下去。

  所幸方惊愚并未发觉他的羞窘。他们走过浮桥,只见桥边密实实站了一堵人墙,都戴麻带、穿粗衣,前头的人神色哀忱,只见他们将手里捧的小耳罐放入蓬船,船里还放着些沾露夜合花和水草,原来是在哀悼在同玉鸡卫接战时故去的兵士。

  两人停步默祷了一阵,却被旁人瞧见。悼念礼毕,一时间众人皆涌到他们身边来,七嘴八舌,沸沸扬扬。人人争着往他们怀里塞礼贽、香花,不少人大叩大拜,感念他们打败玉鸡卫的恩情。二人连连推辞,好不容易才脱身。

  两人来到凤麟船,走进舱室,却见郑得利也在。郑得利赧然一笑:

  “惊愚和楚兄弟,你们怎么也来了?”

  原来自从向如意卫讨来比对瀛洲古文字的书册后,他便时时来此求如意卫指点。此时郑得利一手拿着那只桃源石镯子,另一手撮着灰,正在耍玩。

  方惊愚道:“托如意卫大人的福,我身上新缝了些铁骨,只是创口仍痛,今日是来劳烦她再上些伤科膏药的。”又问郑得利道,“你呢,日日钻研这桃源石镯子,可有咂摸出什么门道来?”

  郑得利道:“门道倒没有,只是有一事匪夷所思。”

  他摊开手,给两人看那穿过石镯的灰烬。“我将枣枝烧作的灰透过镯子洒下,两指再穿过镯子一捏,便取得些木屑回来。如意卫大人当时也是如此向咱们演示的,是罢?”

  方惊愚点头:“不错。”

  “可我发觉,取回的不是枣木屑,是杉木屑。”郑得利吊起眉头,“穿过桃源石镯子取回的,已不是原来的那物件。”

  听到这话,在场的几人突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见过如意卫的演示,曾以为穿过桃源石便能回到往昔,白帝也坚信这一点,方才在仙山间设下桃源石门。可若按郑得利方才的话推断,桃源石门并不能回到过去,它兴许前往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过往!

  众人正因这一设想栗栗危惧,这时只听一阵“笃笃”的脚步声,原来是如意卫出来了。

  女僮叉腰笑道:“这桃源石甚是奇妙,老身也尚未摸清其间玄奥。玉鸡卫那老儿如今不在了,你们如今也无追兵咬尾,这段时日便好好在瀛洲休养罢。郑小兄弟若有意,这桃源石镯便留予你把弄。”

  郑得利忙不迭道谢,乐孜孜地摩挲摆弄那镯子。如意卫招手让方惊愚过来,坐在榻上,教他除了衣衫,看那铁骨的创口缝痊愈得如何,又让船上的医师敲打上药了一番。

  一面包扎,如意卫一面道:“殿下也可放宽心了,好好在此地耍乐便好。不过在殿下走之前,老身有些物件欲要给您。”

  她在大珐琅盒儿里拿出几个描金小瓶,递给方惊愚。方惊愚蹙眉:“这是什么,是‘仙馔’么?我可不要。”

  如意卫哈哈大笑:“怎么可能!这是我和玉鸡卫、靺鞨卫、玉玦卫和玉印卫的血,是用来开血饵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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