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88节(1 / 2)

  这些时日,谷璧卫的部属渐渐不耐,给她上了刑,要她吐出害了碧宝卫的口词。一道道刺鞭落在身上,小椒皮开肉绽,却不觉痛。她回想与碧宝卫相见的那一夜,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为何仅过一夜,她的遭遇便会天翻地覆?那老妇虽是个讨营生的江湖人儿,却也待自己不薄,难道真是自己阴差阳错,害其性命?

  脚步声沓沓地响,一道拖长的黑影从阶上画下来,一位俊朗青年出现在黯光里,柳眉如画,玉琢般的容颜,是谷璧卫来了。

  谷璧卫噙着笑,打量着被缚于铁架上的小椒。几日不见,她遍体鳞伤,发丝珑璁,已无了神气模样。他问:

  “如何,神女?愿道出实情了么?”

  小椒断续道:“我没害人……这便是实情。”

  “既未害人,为何碧宝卫房中会有这般多证明你便是凶嫌的实据?”

  “我不晓得……”小椒像一只霜打的蔫茄瓜,“大抵是有人要诬害我。”

  “无人要诬害你。”

  谷璧卫的口气突而有所改换,惹得小椒不由得抬脸。晦沉沉的光里,他的神色也阴恻恻的,教人心里长毛。他走上前来,轻轻拨弄小椒的伤处。出乎意料的是,小椒竟不觉痛楚,仿佛这身子不过一副躯壳,早已死去。

  “害碧宝卫的人是你,在岱舆里横行夺命的人也是你。没有什么黑影,在岱舆兴风作浪的便是你。”谷璧卫伸出手,慈愍地抚着她面颊,止住她惊恐的摇头。

  小椒道:“你疯了!我不过是来此地盘桓了些时日的海客,和岱舆人无冤无仇,为何要取人性命?”

  忽然间,她听见窸窸窣窣的下落声,像破茧成蝶的声音。她低头一望,却见是谷璧卫的手指已探进她的伤处,剥弄着她的肌肤。那儿既不流血,也不教她感到痛楚。

  她的肌肤破裂,簌簌下落,像一场小雪,轻轻坠地。谷璧卫莞尔一笑,半张脸浸在如墨的阴影里,勾勒出一张天成的凶恶傩面。他说:“你还未发觉你的真身么?你可呼喝那群黑泥一般的‘仙馔’,你与祂们同根同源。”

  他手上忽一使力,突然间,小椒肩头的肌肤被他兀然撕裂。小椒忽生出一种感觉,仿佛身子里点起了千万只炮仗,地牛翻身,火浆飞溅,光熊气浑。然而低头一望,她却目瞪口哆,心胆俱裂。

  她的皮肉裂开了,从里头淌出漆黑的浓浆。

  然而那不是血,而是她的神髓,她的一切。肢体上生出蛛网一般的密纹,少女的身形在渐渐溃裂。到最后,她自铁架上滑下,满地的红牡丹绸衣裙里散落着碎裂的人皮,以及一团漆黑如泥的浆水,然而神识却在。

  于是小椒始知自己的模样——与那些七眼九爪的“走肉”无异,漆黑如泥。她口里突而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凄厉的叫声如匕,划破地窨子中的寂静。

  原来她一直是个怪物!

  突然间,一切有了解答。为何她能号令那群受“仙馔”侵蚀的“走肉”,为何她既无心跳也可行动无虞。小椒颤抖着欲举起手,却发觉手足早已破碎,现于她眼前的是两条软绵绵如触角一般的污泥。

  谷璧卫依然含笑,好整以暇地背手立在她身前,烛光投下他如山一般的身影。

  “这便是你。早在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在下便明晓了。人皮不过是你的伪饰——”

  青年目光哀悯,望着地上如软泥一般的她,口唇微启。

  “你从来就不是人。”

第105章 椒桂留香

  刹那间,小椒口里迸发出嘶嗄嗥鸣,扯肠掣肚,撕心裂肝。在皮肉破裂的一刹,她忽觉如有滚油在周身沸腾,虚空里飘来千千亿亿个声音,纷迭地向她叫嚣:

  怪物!妖鬼!魑魅!

  她鹘突地以人身活了十数年,然而毕竟是与常人有别。此时只听谷璧卫微笑道:“想起来了么?你究竟是谁。”

  小椒打着颤,望向自己洼浥的身躯。光怪陆离的片影在脑中盘旋,她悲鸣着,想起她身为人时的模样,乌发如绸,肌肤胜雪;想起在方家小院里如啁啾小雀儿般与方惊愚嬉闹的日子;想起舱室孤灯中,她与其余三人夜谈耍笑……一幕幕如梦的光景渐渐破灭,她仿佛坠进一片漆黑。

  她最后哽咽着道,话一出口,已然失了往日少女的灵脆,好似沸水汩汩作响:“我是、我是小椒。”

  谷璧卫摇头,“仍不对。你还未记起往昔。”

  他轻唤了一声,便有面色冷穆的道士从阶上下来,将她捉起,一副即便见了她这异状也丝毫不惧的模样。小椒方才发觉原来地窨子里画有一只硕大的符阵,仿佛是以鲜血绘就,腥气四溢,画的是五方卫灵阵。道士们将她放入一只大陶坛中,盖上盖,在其外围成一周,纷纷捏着手诀,念起咒:

  “九天符命,摄龙驿传。普天安镇,我得飞仙……”

  四下里一片漆黑,小椒惊恐之极。坛壁光溜溜,以她如今这副软泥的身子攀不上去。随着咒文念诵,她眼盖渐渐沉如铁石。一切模糊,她滑落在坛底。在不省人事前,她最后听见了一道朦胧笑声。

  “睡罢。”谷璧卫低眉垂眸,哀悯地望向陶坛。

  “待你醒来,便晓得自己究竟是何物了。”

  绵延不绝的咒声里,小椒陷入沉眠。

  她的神识仿佛落入深海,往渊底下坠。零星光影在她面前闪动,那是潜藏在极深处的、她过往的回忆。

  倏然间,她顺记忆的洪流直下,被风浪打回往昔。

  五年前,宛丘山中。

  烛花毕毕剥剥跳动,堀室里昏黄一片。这是一方全然闭锁的天地,平日里一道铁门紧掩着,唯极高处缀着一扇小天窗,透一线光亮。挨壁的杉木架上散落着许多掉线书册,一个着红布衣、扎羊角辫儿的女孩捧着其中一本,百无聊赖地翻动。她孤仃仃地被围在书海里,像一颗小米粒。

  这女孩儿脸蛋灰扑扑,一双杏眼却大而亮,墨玉一般。许是看得厌了,她将手里的书册一放,攀到木架顶上去寻另一本册子。

  女孩儿爬到木架顶上,却忽听得木架后的土壁有淅淅索索的怪声,惊得一个不稳,摔跌下来,哎唷一声叫唤。

  她揉着臀,一对圆眼扑眨,将脑袋贴到壁上。墙对面近来常传来异响,像水流淌的声音,又像有人在缓步而行。

  “喂,有人么?”女孩儿叩着墙,叫道。

  墙对面水流的声音突而止歇了。女孩儿又趴在墙上,静听片时,又道:

  “我听见你的响动了,我在这儿展不开腰,好生烦闷,同我说说话,好么?”

  墙后悄无声息,女孩儿收了恳求模样,龇牙咧嘴,用小拳头咚咚砸着墙,叫道:“讲话!同我讲话!”然而不知捶了许久,墙后仍无回音。女孩儿捶得乏了,不禁有些丧气,贴墙坐下来,抱起膝头,像一株孤仃仃的小豆秧。她咕哝道:“我生来便没出过这堀室,平日里见的也来来去去便那几人,你再不同我讲话,我真要熬死在这儿啦。”

  寂静良久,一道汩汩声自墙后传来,像沸水冒泡的声音,却显露着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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