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104节(2 / 2)
他望见幼年的他衣不蔽体,形容枯藁,在树下嚎啕大哭。几个骄横的纨绔子弟立在他身前,笑嘻嘻地踹着他脑袋。他的爹娘被吊在树梢上,脖子被抻得老长,身上蚊蝇飞舞,脚尖摇摇曳曳,犹如旗招。
他又望见一个陌生的自己,精瘦如猴,身形瘦巧,背负一位俊美青年,在鹅毛大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期望地道:“谷璧卫大人,小的心愿便是去个风雪不侵的处所,寻到传闻里的‘桃源’……”
他背上那青年轻轻嗤笑一声,并无动静,良久才道:“若寻不到,咱们便造一个。”
陡然间,他明白了,那便是他的前生。他是个苦命人儿,幼时曾见人将爹娘吊死在树上,有若旗招。后来他从军,又死在了荒寂的岱舆。他的梦想便是寻见桃源,再不受风霜冻饥。
可不知何时,“仙馔”侵蚀了谷璧卫和他的神智,他变作了将人吊作旗招的恶人,变得与他最痛恨的人一般残忍。
姬胖子跌跌撞撞地奔到后殿上,在墙上寻到暗格,进了地道。地道里昏黯,通往王府地下。黑影却轻易钻进地缝,在他身后如猛兽般威逼。
“别过来,别过来!”他大叫,心跳得厉害,令他烦扰,将手按在胸膛上,姬胖子却震愕地发现他的胸膛里传来两道心音。
他忽而想道,是因为方惊愚当初在他身后刺了一剑之故,他的心分作两瓣了么?怪不得跳得这样厉害。
他这时又想起,自己是曾死过一次的人了。谷璧卫让他复生,让他无知无觉地在岱舆做着皇帝梦。
原来自始至终,他们都在扮家家耍乐,什么软红香土、花锦世界,全是屁话、伪饰!
姬胖子满头大汗,跌倒了又赶忙爬起,浑身青紫。顺着地道不知跑了许久,他钻进一间地窨子里,里头画着古怪的阵法,他认出是曾关押着小椒的地牢。
说来也奇,一踏入那阵法里,他身后的黑影便不敢近前一步了。想来那阵法曾压制过“雍和大仙”,对这群黑泥一般的妖异也有同效。
沙门们眨巴着小眼,互相瞪视,有不慎踏前一步的,触角当即如遭雷殛,变得焦黑。和尚们高声惨叫,不甘地吮着自己的触角,觊觎着阵中的姬胖子,蠢蠢欲动。
姬胖子总算放下心来,嚣狂地大笑:“活该!你们这群妖怪,这下害不了朕了罢?”
又叉腰道:“这阵法不许妖异踏入一步,你们便在法阵外等上十年八年罢!”
他正嚣张大笑,心口却突而一痛。
忽然间,他望见一点锋芒破胸而出,暗处里闪出一个人影,干脆利落地以剑刺破了他的胸膛,如当初的方惊愚一般。他颤抖着回头,却见是一位黑肤青年,不起眼的样貌,他认出是方惊愚救下的那位瀛洲义军阿缺。
阿缺抽出剑,姬胖子软绵绵地瘫倒在地。阿缺拭去血,笑道:
“实是可惜,陛下。这儿还有个两眼两爪的人,阵法对他不起效用,故而他斗胆来弑杀您了!”
第126章 此生缘悭
大殿上的厮杀开始后,阿缺便当即赶往岱輿门关。他望见天际有一道漆黑的海线奔腾而来,谷璧卫在岱輿久居多年,早已将此地侵蚀,其分身遍布整座仙山,故而当初方惊愚和小椒打定主意,要以溟海将这地淹没,不给谷璧卫留下一线生机。
然而当阿缺正欲启程时,忽有一个黑影在他身畔现形。那黑影身躯如污泥一般烂稀,脸盖一只艳丽的宝相花碗,正是碧宝卫。碧宝卫对他道:“小兄弟,先不忙走,殿下而今分身乏术,有一事尚需托你帮手。”
“是何事?”
“小兄弟这些时日来见惯了咱们这些非人之物,想必已不会见怪。便如‘雍和大仙’的本源是溟海一般,海若不枯,神力便不竭,老身也疑谷璧卫有一‘本源’。”
阿缺听得迷迷瞪瞪:“‘本源’?”
“对咱们来说是叫这个名儿,若对常人来说便如心脏一般。于谷璧卫而言,他定有一个‘心脏’,而老身也隐约听闻了这心音。”老尼说着,脸庞向着大殿的地底,“就在这下方。”
“这下头有什么?”阿缺不安地问。老尼道:“尚不知晓,兴许是熔浆、地脉,抑或是一只大鼇鱼。殿下正与谷璧卫接锋,无暇去顾,只得由咱们去一探究竟。本来只由老身动身前往也成,只是那地道里画了些五方卫灵阵,这阵法正恰克大仙神力,须有一位不受阵法所碍的人去才成。”
碧宝卫望一眼阿缺紧绷的面庞,“小兄弟,老身知这下头便是龙潭虎窟,稍一不慎便有性命之虞,故也是涎着脸皮赖求你。你若不愿,老身也不强作打算。”
阿缺却摇头:“龙潭虎窟又如何?阴府都险些走过一遭了!殿下当初既救我一命,我便当为他蹚沸蹈火!”
于是片晌之后,他们立在血淋淋的姬胖子的尸首前,面面相看。
阿缺先前入了地窞,藏在暗处守株待兔,一剑刺穿姬胖子胸膛,手脚还有些打颤,道:“啊唷唷,不想这地下没有熔浆、地脉和大鼇鱼,倒有一只肥猪!”
碧宝卫赞道:“小兄弟做得好,有这五方卫灵阵在,若非你出手襄助,咱们险些让到嘴的肥肉飞走。”
“谷璧卫应也是同你们一样的九爪鱼罢?为何这法阵对他不起效用?”
“并非不起效,而是只有对咱们效用的半数,因他原本便是凡人。加之他平日不会自此入这地道,故而敢大胆施阵。”
阿缺弯下身,提剑在姬胖子身上划开三道伤口,伸手进去探摸,果不其然,姬胖子两边肋骨里各包着一枚心脏。其中一只显得漆黑,正不祥地鼓动,蜘蛛一般盘踞在身子里。阿缺一剑刺穿那心脏,顷刻间,地动山摇,凄烈长鸣震天。
震动持续了许久,待平静下来时,他们已跌了个七荤八素。阿缺赶忙一骨碌翻身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只小胆瓶,接了那漆黑心脏里淌出的血液。
“大人,这便是谷璧卫的血么?”
黑泥般的老尼点头,“要启前往归墟的门扉的血饵锁,非需此物不可。现下凭一柄铁剑,尚杀不了他,须等溟海漫过此地方可。咱们且同殿下会合罢。”
阿缺撕下一片衣衫,珍重地将那血瓶裹好,放入怀里。然而自地道里攀出时,他便当即大吃一惊,原来外头密匝匝地挤满了受谷璧卫操纵的“走肉”,成群成片,原来寻常铁剑奈何不得其心脏,谷璧卫神力犹在,尚能操使众兵将。
“大、大人,小的不是殿下,做不到以一敌万……”阿缺嗫嚅道。
话音未落,却见身畔黑影如箭而出。与此同时,地里好似长出无数根荆棘般,狠狠将那群“走肉”刺穿。原来是那群员峤怪僧自地里钻出,触角宛若利刃,钻透阻敌。阿缺大喜,赶忙奔到马厩里解下一匹騧马,翻身骑上,赶往门关。
一路上,他持剑抽带格击,却觉愈来愈力有不逮。远远的可见岱舆门关,墩台上抛车发石如雨,号烟冲天,铁骑重甲具装,挥舞戟刺,喊杀声震长霄,移山倒海地向他冲来。而正当此时,溟海水已没过马膝,身边襄援的员峤僧众却越来越少。
碧宝卫回荡在耳边的声音也渐弱:“小兄弟,大仙为令溟海倾覆仙山,已是不余遗力,咱们也怕是要……消亡在此地了。”
阿缺咬牙:“不打紧,这处还有我呢!就算是拼上这条性命,我也会将血瓶送至门关!”
倏时间,他突见甲骑摆开赢渭阵,铁笼一般围着他。钢枪齐刺,弩箭连发,拦在他身前的员峤僧众哀叫着倒下。岱舆骑卒们蜂拥而上,刺马股,斩马腿,阿缺从马上摔下,被很快围起,寸步难行。
无数柄突火铳对准了他,碎瓷、铁屑如星似雨,一齐喷发,纵使员峤沙弥拼力相护,阿缺也不免吃了几下碎弹,身上流血。他抽剑在手,提刺点搅,刺穿几位骑卒的心口,怒吼道:“来啊,一群混沌贼,也敢阻老子的路!”
忽然间,他感到腿上一热,像被毒蛇长獠扎透,低头一看,却见小腿肚被弹片打烂。他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一位岱舆仙山吏手执陌刀,就要向他当头斩落,这时从地里突刺出一只漆黑的触角,将那仙山吏的腕节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