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1章 黄雀(1 / 2)
他这般说着,刀刃已经深深扎进了心口之中,声线却没因疼痛有一丝离调,反倒景宁感觉手中紧握的并非刀柄,而是一颗拳拳跳动的——
温热、柔软,脆弱得好似稍一用力就会捏碎,血浆四迸飞射、血肉模糊的...心脏。未能觉察自己无声的泪流满面,不忍直视眼前人苦难万千,手上移动的每一厘都在割开胸腔,距离赤心愈近,却隐约离得愈远。
“浑浑噩噩,不知将来要往何处去,可我现在终于明了。”景祁道,“倘若鲛人注定要沦于周而复始的洄游,我便去寻那柄与映雪阁主同坠沧澜海的剑,哪怕大海捞针,十年、百年...千年万年...总会捞到的。”
景宁忍着泣音说:“那时却月观都已经不在了。”
眼前被刀刃翻搅的肉絮在糜烂溃坏的血光中,几乎将整块湖泊表面染成落红的颜色。
景祁浅淡地笑了一下,呢喃:“...你我或许不过判官命书上的一滴笔墨,天地万物乾坤,终究会化作一抔黄土,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肉下骨骼已然可见,而他的神识和话音都仿佛弱不禁风,甚至会被呼吸吹乱,唯有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如有千钧,好似告诉景宁“执剑要稳”,不偏不移、不容悔改地朝骨缝间刺去,从心头渗出的血流入银瓶。
他最后一句话停留在“亘古不变”,往后仅能听闻景昱不间断地说了些什么,大概是不想让他昏睡过去,温柔嗓音掉入池水像一串易碎的气泡。
泡沫破裂的哔卜声里,频率不一的声波将他裹挟,是“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四肢逐渐脱力,双腿尤甚,似饴糖融化般黏合,肌肤瘙痒难耐,鳞片状的尖利刺穿皮肉,眼前一黑的顷刻,亦霎时明白他确实已经回不去了。
他自以为足够淡然,可事到如今,仍有些难以自抑的遗憾,耳边传来的恍惚成讣告,岁月会将往昔湮灭,洗净世事铅华,飞灰一般地流散于春秋冬夏。他声息已到几不可闻的状态,似乎是即刻被水淹没的虚响,却竭力补全未尽的话语:“方才...多谢。”
“什么?”
景宁只觉瞬息之间天地崩裂,碎幕完完全全地压盖在身上,叫他喘不上气,也丧失心神琢磨其中含义,欲看那因杀心损毁的胸膛,希冀血肉能将它细细弥合,此刻素来和缓的瑶池水骤然掀起波涛,猛烈的撞击将他拍到岸沿。
他在虚虚浮浮间把身前人钳抱得死紧,但水与血灌入肺腔声势实在浩大,耳旁恍若已了无声音,呆滞间被人强拽上岸,脱力跌坐在窒息边缘喘气咳嗽,听不见自己喃喃重复的“什么”,而胸腔内跳动的剧痛钻心噬肝,一声声好像焦雷当空,刚才碧波倾荡的浩劫成了谬觉,血与泪皆无可转圜地陨落渊底,一如水消失在水中,再没有波澜。
他感到手掌抚过脊背,景昱对他说“别哭了”,但他觉得那只是些雪融化时的液体在夺眶而出,依稀看见昆仑细雪铺天盖地,远比升州盛大、远比江南皎洁。
而掌间利器较取血前沉重许多,引血槽血迹尤新,大概柄内暗嵌空间储血,他不知后来那银瓶去了哪里,匕首又到了谁人手中,只是一遍遍在手臂上划了数道口子,愈合后再割、割完再愈合,状似要以此证实同门的性命无虞。
正恍惚时,视野内出现张脸孔,英朗无匹、冷峻而崇高,可他竟失了一腔悲愤,不知该责怪于谁。
段川道:“世事没有圆满,顾此难免失彼,前行是一个不断做出选择的过程,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