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何处又逢君(2 / 2)
第五十五章 何处又逢君
天边泛起锦褥似的云霞时,在半空里其势汹汹的两位灵鬼官忽而哑了火。他们似车轮一般骨碌碌转起来,两眼似翻白的鱼肚皮。他们筛糠似的痉挛,四体乱颤,最终狼狈地坠落在地。无人扇他们巴掌,他们却似自己掴了自己耳光一般,自个儿掉在豁了大口的地宫里了。
天光勾勒出如墨的远山,月牙儿藏进青山里,却有无数飞鸟在霞色里惊起。它们的翅翼向着流光溢彩的天际扑去,神迹的明光像熊熊燃烧的烈焰,而它们便似甘愿为此投身的扑火飞蛾。
祝阴喘着气,踏下清风,徐徐降入地宫中。他满面是血,身上也是血,浑身像披满了楹联,没一块儿不红的地方。
他提着剑,审慎地走到冷山龙和清河落下之处,却没发现半个人影——烧土砖上趴着一条冒着冷气的龙,海涛蓝的鳞片像琉璃,还有一只双头大鳖,长牙伸在嘴外。
祝阴一看,当即了然。这俩厮是被夺了神格,变回了山野精怪。往时太上帝曾圣颜大怒,令云峰宫削剥几位不遵令行事的灵鬼官的官位。那几个札甲玄裳、人模狗样的神官正吃了酒,在五彩仙石道上撒酒疯,一霎便变成了几只老猫鬼,舔着爪儿打滚。能罢云峰宫官的神官不多,除却太上帝外只有吏曹的司列星君。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天记府中留存的官凭、文簿损毁,神官没了官凭,只能暂回妖体。
祝阴的心忽而猛地一动,像有一记鼓槌重重抡在心上。若是前两种缘由,那他只能道一声天威难测,可若是后一种——
会是天记府的文官将那文簿毁了么?
他挂记起神君曾居留过的那处,心里像吃了一斤酸李,酸得发苦,涩得发疼。他拼命地摇头,似要将脑袋自脖颈上摇下来。神君如今已不在那处,在那儿的是个叫次将的可恶小白脸儿。
长龙和大鳖抓挠着地,像啃木板一般扒拉着泥土。祝阴拿革靴踢了它们几脚,它们旋即似待食幼鸟般嗷嗷地叫。断续的人言梗在它俩喉里,祝阴运起宝术,以清风为枷,压住它们四肢。失却神格的灵鬼官甚么也不是,只是神志昏沌的妖兽。
轻烟小雪似纱一般披下,天穹渐明,是马鞭草一般的浅紫色。祝阴爬出地宫,只见此处是左府湖岸边,柳枯湖冻,早梅坠地,像绣在雪锦上的红点。左不正着一身破衣烂衫,拄着刀,在湖边喘气。她见了祝阴,脸上现出酩酊似的喜色,道:
“你赢啦。”
祝阴走到她面前,却蹙起了眉。凉风拂过她的腕节,他听见了微弱的脉搏声,像细细的藕丝,仿佛一触即断。于是他说:
“祝某是嬴了,可你却也要死了。”
与两位灵鬼官生死相搏三日,也亏得她能一直支持在此,水食不进。凭凡人之身躯,她此时早该力竭而死,可少女却大咧咧地趴在岸边,敲裂了冰,像牛一般伸出颈子去呼哧呼哧地吃了几大口水,那气势仿佛是夸父在饮河渭。罢了,她仰倒在地,闭眼笑道:
“对,我水是喝饱了,可要是没东西填肚,可真是要死啦。”
在祝阴与两位灵鬼官搏斗的间隙,她也曾想摸去庖屋,瞧瞧灶台上是否还留有几只四色馒头。可惜遥遥一望,却见厨下已在灵鬼官们震天撼地的厮斗里坍成木炭似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