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人生岂草木(2 / 2)
易情忽而于心不忍了,他走了几步,又回头一看,只见天书在后方亦步亦趋。他抬腿,天书也紧紧跟上。这回倒不似小鱼了,像一条听话的小狗。
“怎么,你不是说不让我往前走么?这会儿又心甘情愿地跟上来啦?”易情说。
天书忽而一颤,浑身的碎纸屑像被风拂过一般,簌簌作响。
它缓步走上前,藻荇在道旁纱绫似的飘游,像舞女婀娜的身姿。天光从海面泻下,栖留在它支离破碎的躯体上。
“既然你执意要前行,那便去罢,我会跟着你。”
天书小声道,似是有发怯。“因为我是你的影子。我们二人——形影不离。”
——
这条海底的孔道漫长无尽,却有极多犹如珊瑚一般的岔道。易情不知如何走,便随便点了一条走进去。他伸手去触那碎金似的波光,记忆忽如潮水般涌入脑间。
他望见市肆稠人往来,车马如川。他灰头草面,是方从九重霄上跌下的文昌宫第四星神君,大司命。他背着褡裢,自紫金山下蹒跚而行。几日之后,他到了金陵城里,在茶肆边搭起了个破摊棚,棚前摆开了画摊,身为神君的他卖字画过活,和一条遍体艳红的小蛇相依为命。
此时正近年关,神君多画些骐麟送子、吉星高照的年画。火红的年画被木夹钳在麻绳上,像一张张鳞片。小蛇吃了十天半月神君的血,已然伤愈,此时它趴在桌案上,伸出长好的獠牙,正咯吱咯吱地啃一块杉木。
木屑如蚊蝇一般飞舞,过了好一会儿,它似是啃出了形状,得意洋洋地叼着给神君看,“神君大人,你瞧!”
神君正凝神画着张富贵鸡神,听小蛇大叫,他淡漠地扭头去看,却见它口里叼着的是一只小木人。小蛇雕出了一只口歪眼斜的他。
神君将那木人拿过来,翻来覆去地瞧了一番,道:
“挺好,只不过像是中风了。”
小蛇挺着胸脯道:“这个能卖多少钱?”
“不会有子儿进账,且你照着模样雕的那人还想将你打一顿。”
小蛇气急败坏,狂怒着开始啃桌板。牙齿落在桌案上,发出沙沙骤雨似的声响。神君慌了神,怕它把自己吃饭的家伙给啃了,将它拎起。小蛇破口大骂:“呸,你这没眼力见的,哪儿懂我阳春白雪的眼光?”
神君转身从麻绳上取下一只木架,把它聒噪的嘴巴夹上。
夜里,他们躺在四处漏风的摊棚里,筛谷似的打哆嗦。神君只有一件打了补丁的寝衣,盖在身上时仿若蝉翼。小蛇趴在神君胸口,一个劲儿地往衣襟里挤,叫道:“让我暖暖!”
神君睁开眼,翻了个白眼,仿佛不曾养过这般呱噪的玩宠。养一条蛇比饲一只八哥还要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