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人生岂草木327(2 / 2)

  “他万念俱灰,魂心已碎,碧落黄泉,再无他的容身之处。哪怕是入了地府,恐怕你也得空手而归。”少司命道,一摆云纹袖,旋身离去。“与其沉湎过往,牵挂那死人之事,不若拿我的天书来思忖赋生的法子。我那天书虽是何事皆可写,却需恪守福祸相依的道理,苦厄与福分要均等,方才可实现。”

  她又道。“你仔细想想罢,我予足你时间,你可在此处想上一百年、一千年。”

  少司命甩袖而去,架阁库中黯淡无光,只余祝阴一人。

  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麻纸洁白无瑕,祝阴垂首望着那纸,任泪珠子往下坠。人的血会流净,可泪却永流不尽。

  “神君大人,您好狠的心。”祝阴喃喃自语。“去那么远的地方,却不告而别。”

  他哭了许久,哭到星流云散,烛泪淌满铜盘。暮去朝来,鸾啼歇了,夜蛩又起,他流泪不息,一声迭一声地噎泣。

  后来他发觉,再如何垂泪,皆唤不回过往那位与他相伴近万年的神君。终于,他抹了泪,颤着手拿起彤管笔,蘸饱了墨,在白麻纸上落字。那字歪歪扭扭,仿若蛇行,神君曾把着他的手教他,可他那时心性顽劣,不爱习字儿。

  唯有神君的名姓他是写得规整的。

  文坚。他在少司命的天书上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下这两个字。悲哀如涨起的海潮,冲涌心头。

  他想,神君已写尽了天下苍生之事,而神君自己的故事,便由他来书写。

  黑暗中,祝阴喃喃道:

  “神君大人,这是我献给您的故事。”

  ——

  文坚,这是我为你而写的故事。

  你是朝歌黎阳县人,不知爹娘为何人,也不知忧愁为何物,生来便是个成日在泥里打滚的小混子。

  那时你还尚未有名姓,蓬头跣足,瘦瘦小小,是个衣不蔽体的乞儿。你宿于灰坑边,在村民的弃物里寻些断耳剔子、梳篦,在溪水边洗净了,再跑到邻村去卖。邻村小儿见你浑身灰土,便讥你:“泥巴!土块!”久而久之,你便真以为自己的大名儿叫“泥巴”。

  你只会笑,因为人人皆爱看笑脸。你一笑,手里的旧领抹、香袋子便能卖得顺溜许多。

  只是村里的德柱瞧你不顺眼,因你洗净头脸后便一副周正模样,水灵可人,最讨妇人欢心。每回你抱着旧布包袱、趿拉着草履行过他门前时,他总会直眉瞪眼,大喝道:

  “臭泥巴,滚!”

  有一回你行过时,他拿石块砸你,砸了满头满脸的血。在那往后还变本加厉,在村里长舌,诬你是个插手偷儿,窃了他家一贯铜钱。你在村里的名声愈来愈坏,人人对你掩鼻侧目,终于是卖不成那些旧物玩意儿了。

  离开村子的那一日,夕阳斜照,凄凉如血。你背起小小的布包袱,行至村口,却见德柱站在面前,手里牵着两条黄狗,瞧着你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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