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寒暑移此心(2 / 2)

  魂心自天际坠落,落入那婴孩的胸膛。从此以后,那男孩儿便与众不同。祝阴看着天书中的婴儿,悲哀如漠漠夜色,盖满心头。那是他的神君,却是不曾与他度过紫金山中九千余年岁月的神君。如今的神君如一株初生幼苗,需由他浇灌培护。

  少司命曾说,生人与死者注定永隔阴阳。祝阴本以为生与死便是这世上最远的距离,如今他却发觉最远的距离并非是一人碧落,一人黄泉,而是神君在书中,他在书外,他们永不可得见。

  “神君大人。”望着天书中的那幼弱身影,祝阴羽睫低垂,“祝某会在此护佑您长大。”

  想了想,他又悲哀地添上一句:

  “哪怕是在天书之外,在没有您的世界里,我会永远守望着您。”

  痛楚却如藤萝瓜秧,悄然攀满心房。祝阴望着文坚,便似看着水中月、镜中花,那般的教人艳羡,却终是遥不可及。他时而泣血哀鸣,在散乱的天书中将自己紧紧搂起。一个念头如尸腐上的鸦鸟,久久盘桓心头:

  神君已死,他在少司命的天书上所写下的这条新生命,真是神君么?

  世人有言,人便如一只精丽瓷器,回忆、记忆便是那瓷片,若是失了一二片,那便已不完满。如今天书中的文坚与往时的神君全然不同,更无与他相伴的记忆。

  他们二者,难道并非一人?

  每每念及这一点,祝阴便觉百般折磨。他一面希冀着新生的神君可少历些苦难,一面又绝望地察觉唯有经疾苦磨砺,方才可成就与他相逢时的神君。文坚是文坚,神君是神君。

  目光移向天书,祝阴望见光阴已流转至大渊献之岁,雨淹十日,汪洋浩漫。土龙出江,浮尸多如虫蚁。天坛山亦遭此患,茅屋药圃被尽皆冲垮。

  天坛山上一片狼藉,浮木枯枝宛若断肢残臂,被泥覆着。无为观中人因肚饥而去了两位,其余人皆面有菜色。饥饿是一场可怖的瘴雾,不知觉间便已笼盖四野,夺人性命。

  在一个细雨清晨,文坚忽而拾掇了荆笔、麻纸,背起书箧,踏出天坛山门。他泛舟攀山,一路历雪雨风霜,终至昆仑。登上六千级天磴,玉虚宫仙子见他鹑衣百结,眉头大蹙,道:

  “来者何人?”

  文坚微笑:“我是来讨官儿做的。”

  他身量不高,虽一身麻葛,却仍打理得利落干净。鸦黑发,新月眉,点漆眼,像一杆竹一般挺在殿中。

  玉虚宫仙子的脸皱作一团,舒开来时却带了刻薄的笑:“你这小郎君,好生无礼!昆仑玉虚岂是何人皆可闯之地?中天星官要的仙童已然选毕,你请回罢!”

  祝阴望着天书里的一切,无奈地叹息。他知接下来会发生何事,文坚虽被那玉虚宫仙子低瞧,却有磨而不磷之心,执意要做星官。于是他在玉虚宫中叩首长跪不起,额前膝下血红一片,有金甲天将瞧他志坚心定,终是不忍,央请玉虚宫仙子将他收归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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