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孤舟尚泳海374(1 / 2)
胡周惊魂甫定,猛然回头,怔怔地看着白衫少女。天穿道长说,“你瞧他们身上挂的布条,有上好的纻丝、暗花罗,不是寻常人家出身,可如今却猪崽子似的在地里打滚,不是铸神迹疯了还是甚么?在这世上,欲试甘鲜,需先尝酸苦,可有时连好滋味都未尝上,便会中道亡殂,说的便是这些人。”
看着他们,胡周忽而害怕,他喃喃道:“要不,咱们返程罢,不铸神迹了。”
“都已走了半程了,这才要打道回府?”天穿道长说,“我还未当缩头乌龟呢,你倒已做起王八来了。”
“我怕我会害你……变成他们那样。”胡周吞吞吐吐。
“放心。”少女勾了勾唇。“我就算变作脓包,也是个比你中用的脓包。”
不知走了几月,那车把式病倒了,天穿道长将身上大半银子予了他,将那马车买下。地势愈来愈高,风紧且大,胡周不能呼吸,像有人扼住咽喉。一日的许多时候里,他只得卧在车舆里休息。天穿道长坐在前室里,牵着骖马靷冷冷地道:“废物,要你来何用?”
胡周确也觉得自己无用,日子一天天过去,盘缠渐渐见了底。云气濛濛,山峦如浪,积雪盖在山包上,像一顶顶白花花的毡帐。远处的昆仑像一幅静美图画,他们在慢慢向画里行去。天穿道长用银子与旅经之地的居人换酥油茶,从雪堇桶里打出的茶奶香四溢,吃下后身子里热腾腾,像点起了火炉。
半夜里风寒刺骨,像一把把刀在身上刮。漆黑的天幕里挂着一钩月亮,昆仑的积雪如一张平滑的银箔。天穿道长和他挤在车上,打开侧窗,指着远方道。“我们此时在羊同,往后的路马走不动,需徒步而行。”
胡周抽着鼻子道:“马走不动,人还走得动么?”
“人当然走不动。”天穿道长说,“走得动的人,便成了神。”
翌日,他们背上行囊,向昆仑走去。他们走的这条道名叫“赛依德汗”,可通蒙兀儿国,只是终年常覆冰雪,冷而凶险,在回纥语里,称其作“来即回”。雹子噼里啪啦地打下来,碎在地上,亮晶晶的,似覆了一层盐。
胡周戴上羔皮帽,带上火镰,穿好牛皮鞋,裹得如一只大肉粽,艰难地跟在天穿道长身后。少女依然一身飘然白衫,虽处酷寒之下,却如面春风。两人向山上跋涉,每踩一步路,雪能没膝,身上冻得比石头还硬。走了几日夜,胡周累得像一条在酷暑里呼呼喘气的老狗。山覆了雪,像女人白皙的肌肤,墨玉河似一道汩汩淌血的伤疤,湍急地横亘在他们眼前。
胡周累极,在石头上坐下,有气无力。“你先走罢,我随后跟上。”
少女回头,说,“在雪山这种地方,坐下便如入土,你这无用火头,快站起来。”
胡周肩上盖着雪,此时却觉似挑着千斤担。他摇头,求饶道。“我起不来了。”
天穿道长走过来,二话不说,搭过他臂膀,将他扛起。一片茫茫雪白里,浅浅的四道脚印断成深深的两条足印,又很快被风雪掩盖。
等越了河,上了山,一道阶梯终于展露眼前。那阶梯一路延伸,升上昆仑之巅,探向云浪里藏着的玉虚宫。
两人在天磴边搭起小幄帐,生了火。天穿道长站起来,撑开伞,说,“我去登天磴。你歇够了便回山脚下去罢,无用的人不应待在此处,免得又交代一条性命。”
听她又责自己没用,胡周心里酸涩,但仍嘴硬:“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