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孤舟尚泳海(2 / 2)
胡周忧心忡忡:“这是上天磴而受的伤么?不过是抵玉虚宫而已,区区千丈,连中天都不曾上,中天才是第一重天,每重天间隔六千万里,凡人怎可能上抵九重天……”
“正因不可能,才叫神迹,不是么?”天穿道长说。
胡周张口,欲言又止。天穿道长又看他的手,道,“你的手,好了么?”嗓音依旧淡冷,像雪水清泠泠淌过河道。胡周嘿嘿一笑,脸上薄红,“好了,我带的丹药丸子、疗伤金津有用,且道术也不是白学的。动骨伤筋,一丹、一针即可疗愈。”他动了动胳膊,竟似不曾有恙过。
一串铃声从房外燕子似的飞进来,一个着大红艾得来绸裙、衣上缀了小铜球的少女喜孜孜地跑入房中。只是奇的是,她左腿之处竟只余一条木棍,即便如此,也丝毫不碍她的健步如飞。
胡周见天穿道长目光有疑,笑着招呼那女孩道:“塔吉古丽!”
女孩儿咯咯笑着,蝴蝶似的扑过来,落进他怀里。胡周摸着她的发顶,对天穿道长笑道,“这女娃娃被西辽兵砍了只腿,我瞧她行路不便,便削了条木棍,用皮带捆着,权作义腿来使。”说着,他脸又一红,“我是废物,上不了天磴,只能在山下干些杂活了。”
天穿道长摇头,“我收回前言,你确有大用。”她远眺昆仑山巅,山峦重重叠叠,像层层晕染的墨影。“若论成果,至少如今要胜过我许多。”
胡周担忧地看她,“我不过是在山下做了些琐事,倒是你,需慢些来。我听闻当地人叫那天磴作‘死路’,那条道儿走上去后,人会作呕、流血、头痛。我还听说,每上一重天,需给天廷纳一回过路费。”
“过路费?”
“听说得纳身上的肉,四体、脏腑、五官,若是不交纳,便越不过天门。”胡周忧心忡忡,“所以我们在来此处的途中看到的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多是行了一重天后走不下去的人。”
“越过九重天后,人还剩下甚么呢?”天穿道长忽而发问。
“谁知道?”胡周失笑,“兴许只剩腔子里的一颗心了罢。可若无骨肉包裹,有心又有何用?”
“可我连心都没有。”少女道。“上九天之后,恐怕便真是一无所有了罢。”
胡周闻言,眉眼一颤,瞳眸里映出她素净而秀逸的脸盘。
“要不,咱们还是……”心里打起退堂鼓,那话递到了他嘴边,却在舌尖兜兜转转,说不出来。
少女摇头,“既来此地,我便一定要上天磴。”
他们正沉默着,听着朔风刮过河谷,像砂纸似的擦过地面,让大地发出难以忍耐的痛鸣。依偎在胡周怀里的塔吉古丽忽而抬头,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道,“胡哥哥,上,天空?”
这女娃娃和移居来此地的汉人打过交道,能吐几个字。塔吉古丽一脸天真,笑起来时似有阳光在脸上绽放。“上天空,可以得到甚么?”
胡周僵直的眉眼柔和了,他低头,轻声道,“天顶上有一所宫殿,若是有人能走上去,便能享用不完的财宝,有吃不完的饭菜。世上最美好的物事,天上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