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孤舟尚泳海434(2 / 2)
再不能耽搁时辰了,他得逃。两种情绪像藤蔓一般纠葛而上,缠住心头。他的心一半盛着恐慌,一半盈满怨怼。怕的是自己一命呜呼,恨的是将自己困在这狭小院落、害自己与亲朋离散、如今又想图自己性命的文试灯和文公子。
一路摸黑回了倒座房中,下仆们皆已熟睡,鼾声像浅浅的海浪,此起彼伏。小泥巴拾了些粱糗,抱起裹着烛阴的布包,轻声道:“我们走。”
“走?”烛阴睁开惺忪睡眼,它的皮略长出来了些,有些发皱地贴在体表,仿佛一只油豆腐卷。“走去哪儿?”
“天涯海角。”小泥巴说。
他抄着烛阴,负着布包,溜出倒座房。月牙尖尖的,似被天狗咬去了一大块。他像一个即将行上独木桥的人,忐忑不安。恍然间,他发觉自己走上了每一个离开文府的人曾走上的路。在这条路上,他仿佛望见了文宝珍和烛阴,他们也曾走过这条路,或是一去不归,或是体无完肤。
心咚咚地跳,像是打着急促的鼓点。小泥巴责备自己,怎么在过去的四年里,自己像被拔了獠牙,磨了棱角,在这文府里蹉跎岁月?文府才不会是他的归宿,只是一个羊棚,外头逡巡着饿狼,伺机对他这头肥羊下手。
他要去的地方是文宝珍曾告诉他的密道,跳进井里,沿井壁上的洞爬出去,便能逃出生天。可没跑得几步路,一个声音却叫住了自己:
“喂,小孩儿,你去哪里?”
刹那间,天旋地转。
小泥巴脚踝一凉,忽觉眼前之景飞速流逝,直到脊背一痛,才发觉自己刚才是被人拎住了脚,飞甩出去,砸在了槐木上。沙沙落叶里,一个古怪的男人踏着月光走来,嘴突瞳圆,像一只凶恶的大鳖。
“你想要逃走,是不是?”像鳖一样的男人嘿嘿笑道。“好呀,你快逃罢。逃走了,我便能将你捉回来,又有新的人肉吃了!”
烛阴在怀里躁动不安,对小泥巴叫道:“别轻举妄动!那厮叫‘清河’,曾是灵鬼官,你在他面前跑不走的!”
小泥巴忍着痛,慢慢爬起来,眼帘里映入了纻丝袍的下摆,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像开了一串梅花。不知何时,黑暗里已走出一个儒生打扮的男人,三四十岁的模样,双目冷淡而无情,是家主文试灯。
“清河,别吓着他。”文试灯淡声道,转身向小泥巴伸出手,道,“你这孩子,已是亥牌了,怎的还在府中跑?起来罢,我让人送你回倒座房。”
小泥巴仿佛被无形的大石压住,颤抖着望着男人伸出的手。月光像银色的潮水,映亮被红蓼掩映的小径,他知道那是通往阴府的路,待他回了倒座房,便会被锁在里头,直到被换上文公子的衣衫,在二月初二的那个夜晚被人从火神殿顶推下,死于荥州人之前。
然而他无路可逃,他本以为横冲直撞,可将牢笼破出一个豁口,然而不想这樊笼却套上了铁壳,凭血肉之躯无可奈何。
“爹。”一个声音怯怯地从一旁出来,文试灯和小泥巴同时转过头去,夜色里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身影。文公子着一件水貂皮衣,拄着青玉鸟首杖,在侍从们的拥簇下一瘸一拐地走来。文公子喘息着,神色看着不大舒爽,“不必劳您大驾,我送他回去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