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8(1 / 2)

风雨飘摇间,天地一逆旅。

世间仿若陷入虚空之境,只有厉长瑛一个活物。

头戴斗笠,雨水依旧打得人睁不开眼,耳朵里除了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板车上,一层草席遮盖,上面又铺了厚厚的干草,勉强遮一些雨。

厉长瑛蓑衣下,两肩上背着拖板车的粗麻绳,空出来的手,一只拿着白幡,一只从蓑衣下拿出一张又一张纸钱,高高扬起。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拖着板车在泥泞中艰难行走,雨水太重,纸钱暴露瞬间湿透,脱手便坠地,在身后拉成了一条线,指引着归客的黄泉路。

早晨他们得知消息时,魏家人已经离开驿馆要出城,太过匆忙,玉坠当不出去,便是多问两家急当出去肯定也是被压价贱卖,怕是连一口棺材都买不起。

他们只能划拉出身上所有的东西,弄来板车和一些办丧事的用品。

英雄也为五斗米折腰。

翁植他们没有能力出来再回去,她一个人,两手空空,也进不去县城,只能带着收敛起的尸首独自冒雨上路。

厉长瑛记得,她来邺县走得那段路,路过一间废弃的破庙,便打算去那里暂时避雨。

……

熟悉的山头——

厉长瑛走前,可三人平躺的小棚屋外搭了更大的新棚子,没有围挡。

棚下,干柴靠棚屋墙堆成一垛,夫妻俩并排坐在门前,腿前火堆烧得正旺,上头架着锅,热气腾腾。

玉珠坠珠帘,营造出一方只有夫妻彼此,没有孩子打扰的静谧世界。

厉蒙大手不老实地缓缓抚上妻子的腰……

“啊——哦,啊啊——”

温馨的气氛“啪”地碎了。

厉蒙:“……”

没有闺女,还有驴。

林秀平膝上搭着厚衣,双手握着热水碗,担心,“阿瑛不会冒雨赶路吧?”

厉蒙一碗热水灌入腹,脾胃皆暖,“虎也没那么虎吧?”

废弃破庙前——

厉长瑛拽着板车,出现在庙外。

这时节的雨,冰冷刺骨,饶是她身强体壮,也难捱,终于见着建筑物,有种历经苦难终于到家了的欢欣雀跃。

木轱辘上粘满了泥巴。

厉长瑛吃了大力丸似的,完全不受影响,双手握着板车把手,三步并作两步踏进庙门。

庙里,早有两伙人,隔着距离各占一边。

占西边儿的一伙有六个人,全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年龄看起来从十几岁到四五十岁不等,面貌相似,像是一家人。

另一伙人更多一些,十几个,占的地方更大,偏中间都是他们的位置。多是男人,眼神更凶邪,两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在其中,神色畏畏怯怯的。

他们全都盯着突然出现在庙门前的厉长瑛。

“女的?”

人多的那伙人里,一个络腮胡男人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厉长瑛和她身后的板车。

外面大雨纷纷,厉长瑛的斗笠蓑衣下着小雨,哗哗滴水,手里的白幡完全飘不起来,水顺着木棍成溜地流下。

整一个落汤鸡。

她只有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女人在乱世也更危险。

万一,他们再以为她带着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危上加危……

厉长瑛眼神在两方人来回,衡量片刻,坦白交代:“我路过此地,板车上是一具尸首,可否容我带进庙躲雨?”

“死人?!”

两伙人发出此起彼伏的震惊声,眼神也都变得更诡异。

东边儿那男人全都拉着脸,“死人不能进!”

西边儿那伙儿人里,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胡子潦草的像野人的男人则发出疑问:“这是你死去的亲人?”

他声音浑厚,比外表年轻一些。

她带着死人,进到别人先落脚的地方,旁人也忌讳也是正常。

厉长瑛好言好语地回道:“不是。”

潦草男人霎时眼神厌恶,“不是你还带着他?你该不是……”

厉长瑛反应了一下,飞速打断:“停止你邪恶的想法,没有,不可能!”

“打什么哑谜!”

另一伙儿人言辞激烈地反对,“滚出去!晦气!”

厉长瑛没理他们,转头对明显更讲理的潦草男人道:“这里本就是庙,就算废弃了,从前应该也停过灵,我只停在门口,不淋雨便好。”

男人身边,一个年纪更轻的半大小子满眼好奇,“不是亲人,是友人吗?”

厉长瑛认真道:“是个大好人。”

好人还不止,还加个大?

半大小子问:“有多好?”

“我与他萍水相逢,他也待我如子侄。”

半大小子一本正经地点头,“那真的是好人。”

厉长瑛郑重地点头,“所以我为他收尸,也要帮他入土为安。”

“那你也是好人啊。”半大小子扭头,冲着潦草男人道,“哥,让她进来吧。”

另一伙人被他们忽视,恼怒不已,纷纷站起来,凶恶外露,“你们还唠起来了!臭娘们儿,你没听到老子说话吗!”

厉长瑛从蓑衣里抬起手,弹出两根手指,“少数服从多数,二比一,我能进来。”

少数服从多数是这么用的吗?

那伙人脑子短路了一瞬。

半大少年单纯,手指在他们自个儿的人上点过,又加上厉长瑛,心虚地小声道:“咱们不是人少吗?”

潦草男人看了眼厉长瑛,绷着脸,喝斥他:“闭嘴。”

半大少年不知道他哪儿说错了,委屈巴巴地闭嘴。

厉长瑛冲他们友好一笑,而后转身,双手从板车车把上挪到板车两侧,直接举起来,牙关咬得死紧,蓑衣下手臂和双腿肌肉紧绷,手背上青筋暴起,表面上却是轻而易举地端着板车走进庙里。

两伙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脚步声敦实,随着她的步伐捶在他们心上。

这是个女人?!

厉长瑛装了把大的,“轻拿轻放”后,手臂在蓑衣里不着痕迹地甩了甩,随后摘下斗笠,解开蓑衣,随手扔在板车把手上搭着。

整个人清清楚楚地露出来。

厉长瑛不是壮硕如熊的女子,可她身形也绝不瘦弱,庙中另两个女子便是鲜明的对比。

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在乱世里有尊严地活下去。

两个女子看着她,眼神妒忌。

厉长瑛是英气勃勃的长相,不是惯常容易教男人起色心的相貌。

不过有些低劣的男人,但凡是个女人,都能起淫邪的念头,更何况她还长得挺不错。

那一伙男人有几个打量她的目光渐渐变成令人生厌的凝视,时不时划过她的领口、胸前、腰……

厉长瑛很不舒服。

想干一架。

可是赤手空拳,可能打不过,会吃亏……

让她躲闪,她又憋屈。

而那头的几个人也发现了他们的龌龊,颇为鄙夷看不上。

半大小子对厉长瑛很感兴趣,忘了闭嘴,招呼她:“姐姐,过来烤烤火吧。”

厉长瑛看向明显拿主意的高大男人。

男人点了点头,有维护之意。

厉长瑛露出笑脸,道了声谢,神情明朗地说:“我擦擦水。”

众人皆以为她是要擦自己。

紧接着,厉长瑛就开始对着板车忙活。

湿透的干草拿走,掀草席时手顿了顿,才掀开来。

魏老大人几乎还是生前的模样,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浑身都是脏污,没来得及收拾。

他应该保有死后的尊荣,厉长瑛没有将他露在那些人面前,立起了草席,用麻绳固定在板车一侧,挡住旁人的视线。

随后,她便开始替魏老大人打理遗容,边打理,边对着他碎嘴子念叨:

“我没经验,做的不好。” “事急从权,我只能粗略地收拾,您委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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