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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哄笑起来,马车渐行渐远,崔荷盯着马车离去的背影,气得差点将帕子给拧烂了,她转身回府,没看到车窗外探出的脑袋。
“谢大人,看什么呢?”
“无事……”才怪。
到了夏日, 黄昏变得格外漫长,暮色四合时,已到了戌时。
回来后崔荷本应操办接风宴, 但是谢翎已与同僚去应酬,她便遣人去与两位夫人说明原委,接风宴暂时推迟到明日。
大夫人特意让丫鬟送来点冰酪过来, 晶莹似雪,剔透似玉,上面浇灌着清甜的梨汁,还有紫玉葡萄做点缀, 似腻还成爽,如凝又似飘。
崔荷礼尚往来,也托人送了盒宫里赐来的妃子笑当回礼。
花园里的荷花池蛙声阵阵, 院里槐树上的知了还在吵闹, 银杏领着几个丫鬟在树底下捕蝉, 崔荷则坐在凉棚下纳凉。
冰酪虽好, 却是至寒之物,红袖不由劝阻道:“寒食不宜多吃, 郡主忘了上月小日子来的时候都疼得下不了地?”
眼看红袖就要抢走, 崔荷抱着银碗从榻上挪到一旁去,忿忿不平道:“今日心情不好, 吃点甜的怎么了。”
红袖无奈道:“想吃甜食可以让小厨房为你做点红糖汤圆。”
“不想吃热的, 这天已经够热了。”崔荷已经沐浴过了, 平日在家中没有旁人,会穿抹胸与轻薄的纱衣, 但今日却换上了一件中长袖的对襟衫,显得矜持了许多。
她曲起腿坐在榻上, 小口吃着银碗里的冰酪,对着无边夜色,竟品出了些寂寥来,她搁下银碗,望向院门外,“什么时辰了?”
金穗去看了眼滴漏,回来说道:“郡主,戌时一刻了。”
崔荷靠到扶手上,拿起榻上的九连环把玩,却不料越玩越心烦,往日里三两下便能取出来,今夜玩了一个时辰也没弄出来,她恼怒的扔到一旁,起身对底下几个丫鬟吩咐道:“今夜你们锁好院门,不许让他进来。”
底下几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皆不敢多言。
醉仙楼。
灯火辉煌,衣香鬓影,一楼大堂底下坐着不少雅客,白衣纶巾,锦衣华服,不论身份高低,坐在台下皆是恩客。
台上丝竹之音靡靡,莺歌燕舞,今日的花魁娘子跳了一曲洛神舞,引来狂蜂浪蝶无数,高台上全是扔来的花卉红绸,更有无数诗人吟诗赞颂,一时底下诗兴大发,竟攀比起谁写的诗更能描绘出瑛娘的曼妙舞姿。
二层阁楼雅间上,窗户大开,几位大人坐在窗台上凑热闹,唯有谢翎独自坐在屋内喝闷酒,苏大人看不过去,拉谢翎过去。
“谢大人,独自喝酒有何乐趣,快来看看。”
谢翎推辞不得,只得来到窗前临窗眺望,由高处看下去,竟别有一番风景,底下的姑娘只穿着抹胸与薄纱,露出了肩颈与腰腹,丰腴的身躯扭动起来,吸引了场下众人的目光。
“如何?”苏大人问道。
谢翎敷衍道:“不错。”
许是他的态度太过敷衍,苏大人调侃道:“看来这底下的庸脂俗粉不入谢大人的眼,只可惜先前有位芸娘走了,否则,也轮不到这瑛娘。”
“走了?为何走了?”谢翎对这个芸娘还有些印象,只知道是醉仙楼力捧的花魁,没想到竟就这样走了?
“听闻……”苏大人欲言又止,抬眼看了谢翎一眼,意有所指道:“听闻得罪了郡主,便被赶走了。”
谢翎哑然,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崔荷的功劳。
苏大人绘声绘色把今日听来的事告诉了谢翎,那些街头巷尾里流传的言论,把崔荷形容成了一个嫉美如仇的蛇蝎美人,只是因为妙玄先生画的第十位美人不是她而是芸娘,才肆意报复。
谢翎的脸色随着苏大人的眉飞色舞而愈发阴沉。
“谁不知汴梁第一美人是安阳郡主,可那个妙玄竟然替芸娘作画,这不是在打郡主的脸吗?郡主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她的脾气是被长公主纵得娇惯任性了些,能干出这种事也无可厚非,就是辛苦谢大人你,娶了郡主,往后便多担待些。”
他眼底的幸灾乐祸让谢翎觉得有几分不舒服,谢翎沉着脸说道:“崔荷她不会做这种事。”
“唉,谢大人此言差矣,你与郡主才成婚多久,这女人成婚前与成婚后可是两幅面孔,等你们成亲时日长了,你就会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了。”
谢翎斩钉截铁道:“不会,我很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
“哦,说来听听,她是什么样的?”苏大人倒是有些好奇,准备洗耳恭听。
谢翎举杯小酌,脑子里开始回忆与崔荷的点滴。
崔荷自小就很黏人,他也不知道为何崔荷那么喜欢跟在他后面跑,整天翎哥哥长,翎哥哥短,小短腿追不上就耍赖坐在地上哭,好像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一般。
他为什么会嫌崔荷烦呢?明明小时候的崔荷那么玉雪可爱,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每日只知道躲崔荷。
想到此处,他不由笑出声来。
苏大人一头雾水,只是看着谢翎笑得轻松,他不由也跟着笑了。
在松洲与谢翎相处三月有余,他几乎快要忘记谢翎的年纪比他要小的事实,谢翎杀伐果敢,雷霆手段,松洲那么乱,全凭他一己之力镇压下来,否则就凭他们几个文官,去到那边,迎接他们的是被屠宰的命运。
当依赖成了习惯,也就忘记了他的年纪。
如今见到谢翎少年思春的模样,他终于想起来谢翎今年还未及弱冠,只是个少年郎。
而他又与崔荷是青梅竹马长大,那点情分,自然比旁人都要多。
他起身拍了拍谢翎的肩膀,醉意有些上头,打了个酒嗝道:“谢大人与郡主少年夫妻,但愿能相濡以沫,可不要步了她父母后尘才好。”
谢翎拉住苏大人的手腕,问道:“苏大人此话何意?”
苏大人被他重新拉了回来,一屁股坐到凳上,面前又被人满上了酒,他看向谢翎,谢翎将酒递到苏大人面前,殷勤道:“苏大人不妨与我多说两句。”
此事是长公主的私事,他本不应多嘴,奈何推辞中被谢翎多灌了几杯,又东拉西扯的被他套了话,不知不觉中,便把长公主与驸马的事说了出来。
“我不过也是听说,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不过听个故事罢了。”谢翎与他碰杯,又灌了他一杯酒。
“长公主与驸马当年可是金童玉女,驸马出身没落世家,但他还算有点本事,是先帝钦点的状元,后被赐婚给长公主,他们两个曾经恩爱一时,羡煞旁人。但你知道吗?长公主这人可霸道了,不仅霸道,还善妒,谁让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别人家都能三妻四妾的,到了驸马这儿就行不通了。
“说起来也有些可笑,驸马自从娶了公主后,仕途不顺,屡屡办了糊涂事,先帝碍于情面,只能给他一个闲职……”
苏大人喝多了,扯得有些远了,谢翎及时打断,扯了回来:“驸马不能纳妾,不是从前朝就定下的吗?”
“是啊,前朝定下的,所以驸马一时糊涂,染指了府里的婢女,还被长公主发现了,好像,那个婢女被赐死了。
“原以为长公主会休夫,没想到长公主竟忍了这口气没有休夫,只是夫妻关系就没那么好了,再后来也不知怎么了,驸马上吊死了,哦,我记起来了,因为驸马一家在流放途中死了,驸马……驸马怀恨在心,竟想杀了郡主,你说这也太奇怪了,驸马怎么会想杀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苏大人说得颠三倒四,那些重要的原因他一概不知,只能含糊说了过去,而且事情过去那么些年,还有长公主的刻意隐瞒,他听到的也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
底下的节目已经快要接近尾声,谢翎看着伏倒在桌上的苏大人,有些无奈,这才几杯就醉成这样。
他也没管苏大人,盯着杯子里黄澄的酒水陷入了思绪当中。
他认识崔荷前,曾听关衢宁在私底下嘲笑崔荷是个没爹的孩子,不仅在暗地里嘲笑崔荷,还敢随意欺辱尚书房里年纪或是地位比他小的孩子。
他早就看关衢宁不顺眼,因此那日看见他在宫墙下吓唬人,才出手用杏子砸他,但没想到,竟意外救了崔荷。
这小黏人精大抵就是因为这件事黏上他的吧。
看来做好事,是有好报的。
谢翎心里有几分得意,想回去见崔荷的心越发热络起来,看了眼滴漏,二更天了。
听窗边几位大人说,还想让花魁上来敬酒说话,他没什么心思继续待在这儿,于是静悄悄地离开了醉仙楼。
听荷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