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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怎么自下而上?”詹权急切地追问。

“我不知道。”万商摇了摇头。在现有的社会体系下,自下而上的宣传其实很难。

詹权抿了抿嘴唇。

万商安慰他说:“我现在确实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但你们不是还要继续收集实证吗?说不定在未来的一年半载时间里,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就想出好办法来了!”

詹权本来就做好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准备,听万商这么说,也没觉得失望。

“对了,你已有这些实证,去找皇上汇报过了吗?”万商问。

詹权摇头:“目前只收到四例实证,皇上日理万机,如何能去……”

万商不赞成地摇摇头。

儿啊,想成为领导眼中的优秀员工,不光要会做事,更要会汇报啊!会做事是前提,会汇报则是锦上添花。你不去找皇上诉诉苦,皇上还以为这任务有多容易呢。

万商劝道:“你该去找皇上说说的,毕竟这里头涉及了世家。”

詹权想了想也是,自己人小位卑,绝对撼动不了世家那样的庞然大物,万一把秘密任务暴露出去就糟糕了。他确实应该和皇上通通气。于是他就给宫里递了折子。等皇上批复又赐下入宫的腰牌,都已经是三天之后了。可见皇上近来确实忙得不行。

詹权入宫时,待在皇上身边伺候茶水的竟然是苟太监。

按说苟太监已经不做这种端茶送水之事了。

见詹权来了,苟太监笑眯眯的,还和皇上打趣说詹权脸上挂了黑眼圈,可见这些日子忙碌。詹权不知苟太监哪里来的善意,但既然是善意,他就冲苟太监笑了笑。

当詹权汇报完任务进程,万商能想到的问题,皇上自然全都能想到。世家在其中绝对是一个大阻力。苟太监赶紧给皇上递了茶,皇上别着急啊,小心气坏了身体。

詹权犹豫了一下,忽然啪地一声跪下。

皇上正喝茶呢,视线移了过来。

詹权心里有些矛盾。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和母亲说的那些有关世家的话,最好不要和皇上说,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他一个小官开口闭口要对付世家,显然越界了。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母亲说得那些话大有可为,他如果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出来,这是不是不忠君?

犹豫来犹豫去,最终还是决定说了。反正他汇报任务时也绕不开世家的存在。

詹权道:“臣与母亲聊天时,母亲曾提到管家之事,觉得颇受启发……”

有些话,不能说是万商直接说出来的,这不是詹权想独揽功劳,而是万商的身份摆在那里,过多地把她显出来,才是害了她。但詹权可以说一切都是万商暗示启发的。万商作为当家老封君,她从家事中汲取经验,并以此来教育小辈,这是大智慧!

詹权先提到,万商说迎新媳妇进门时,打算怎么一步步放权,再提万商作为乱世里挣出来的人对好官有怎样的期许,然后非常自然地提起了“不历州县不拟台省”。

皇上的政治素养绝对远超万商。

詹权只说到这,皇上就觉得一瞬间石破天惊。

待詹权离开, 他不知道皇上和苟太监之间竟然还有一段和他有关的对话。

皇上略有些得意地说:“如果长松活着,由着长松亲自去挑,应该也挑不出比这更好的女婿了吧?”皇上打算等詹权孝期过后, 就亲自下旨为他和昌华郡主赐婚。

昌华郡主的爹是一个读书人, 名义上曾是皇上的智囊,但在皇上心里却是亦师亦友一般的存在。只可惜他身体一般又遭遇过暗杀, 已经去世多年。长松是他的字。

詹权与昌华郡主年龄相当。皇上已经和女方家里通过气了,却什么都没有和詹权提过。反正詹权在孝期呢,家里不可能给他说亲, 就算暂时不提,也不影响什么。

又因为詹权对这门亲事一无所知,所以如果他这些日子行为有所不妥, 比如对着婢女怜香惜玉了, 那就证明他和昌华郡主有缘无分。也就是说,其实詹权正被“考察”着, 还不是被女方家人考察, 而是被皇上考察着。由此可见, 皇上虽然确实有心要栽培詹权,但在私人感情上,他还是更为偏向昌华郡主, 想要她的亲事尽善尽美。

此间除了皇上和苟太监再无旁人, 因此苟太监说话就有些随意。

苟太监笑道:“要我说,长松不一定会喜欢詹权这小子呢。他自己就是心眼子一堆的,怎么可能会喜欢另一个心眼子一堆的人?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詹权竟然都敢算计起世家来了。”嘴上是这样说的, 但看表情,其实苟太监对詹权也满意得很。

皇上略一沉吟, 摇着头说:“朕倒是觉得……都是机缘巧合罢了。”

皇上自认看人很准。詹权打小跟在詹水根身边长大,两人虽不是亲父子,但詹权有意无意学了詹水根的为人处世,骨子里更像是一个武将,哪怕要算计人,使的也都是大开大合的招。因此詹权这次说出“不历州县不拟台省”,在皇上看来更像是得了万商的启发后,灵光一现的智慧。皇上不觉得詹权能独自想出这种绝招去对付世家。

所以苟太监说詹权一肚子心眼,皇上是不认的。

皇上觉得泰半的功劳都要记在万商身上。

如果只是单纯作为一个男人,那么皇上可能会瞧不起女人,像此时的其他男人一样下意识否决掉女人的功劳。但作为一个真正的政治生物,一旦有了“天下万物为我有用”的豪情,那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只要能帮皇上做事,皇上都会一视同仁。

皇上道:“可见先贤说得没有错。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皇上不好去评价外命妇,这句话里也没提到万商的名字。但放在这个语境下,显然是在夸万商治家治得好,连带着整个安信侯府都再次被高看一眼。

不过是一个乡野妇人,詹水根去世前还专门向宫里求了嬷嬷,皇上那时也担心万商日后在重要场合失仪,然后被世家一发散,连累了皇后的名声。结果谁能想到这样一位乡野妇人竟然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现在只稍稍打磨,就能够大放异彩了。

但凡这不是詹水根的媳妇,而是詹水根的兄弟,他都把人捞到朝堂上来当牛做马了。现在嘛……只能等出孝之后,由皇后赐下令牌,日后叫皇后与她常来常往吧。

皇上夸万商,苟太监点了点头。可见他不仅满意詹权,也很满意万商。

之前皇上说詹权讨人喜欢,苟太监偏要嫌弃他心眼多;现在皇上说詹权其实没那么多心眼,苟太监却又改口说:“当年,长松先生一再强调,每个县衙里最宝贵的就是户籍田产等资料,一定要收集起来,还要把各地的县志都抄录了带走……现在,詹权又说让那些新科举子们先当地方官去,可见这翁婿二人还是有一些默契的啊!”

明明长松都没见过詹权呢!

皇上对长松十分尊敬。长松说县志重要,皇上就把各地县志都抄录了,全堆在宫里,现在只要一有空就会抽出几本翻翻,看看历年的灾害、人口、税收变化等,再对着舆图找找这个县的位置,顺便看看周围的县,在某一个灾年时又是怎么记录的。

这么长此以往地看下来,皇上心里对各地的气候地产和灾害等情况都十分有数。

有了长松打下的基础,再配合今日的不历州县不拟台省,日后只要地方官的考评一呈上来,如果有人在考评中作假试图糊弄朝廷,皇上比较容易看出其中的问题。

这也算是长松和詹权之间隔了时间和空间的相呼应了。

皇上伸出手指点了点苟太监:“好赖话都被你说了。”

苟太监嘿嘿一笑。

“唔,心急确实吃不了热豆腐……明天开始整顿国子监吧。”皇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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