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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宋钰一贯表现得靠谱,所以众位读书人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不是他想写文章去攀附权贵。他这么做肯定藏着更深层的意思。还别说,真被大家琢磨出了一点。
太夫人治家有方,下人不敢欺上瞒下,她和佃户之间不存在障碍。佃户有功,太夫人直接就看见了,才能按照这份功劳赏到具体的那个人。但一个小小的侯府如何能和整个天下比?他们就算顺利进了工部,他们和皇上之间还隔着好多好多官员呢。
万一他们日后被上司贪功了,那怎么办?
他们今日为太夫人写下的诗词歌赋,说不得日后就能用来讽刺某位贪功的上司。
难道那些位高权重的大官还不如一位诰命夫人公正严明吗?
想明白这点后,大家纷纷接话:“是是是,人力能孵化鸡蛋,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啊,得知这等喜事,当作文留念!”他们便招呼小二,叫他们拿些笔墨纸砚过来。
其实给客人提供笔墨纸砚那是右边那栋楼里的待遇,左边这边没有。但金胖讲究和气生财,何必得罪读书人呢,谁知道这里头会不会出个未来大官?笔墨纸砚对他来说又费不了几个钱。知道老板是个大气的,小二自然是笑着应下,很快拿了过来。
然后,宋钰与好友的这顿吃吃喝喝,虽然食物美味,还都是很有分量的肉菜,他们这些贫寒书生也不是月月都能吃到这样的大菜的,偏他们心思都不在饭菜上了。
他们一个个都在心里想着该如何去夸那位太夫人。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你要夸,却不能谄媚。最好就是叫人读到之后,觉得太夫人是好的,写这些诗词歌赋的人也是好的,完全不会联想到拍须溜马上去。
在场的唯有宋书生心有成竹。
因为他作弊了。
因为他已经在心里打了两天的草稿。
其他人慢慢也思索得差不多了,或是作诗,或是写文,都尽力留下了墨宝。
宋钰直到这时才接过纸笔,一篇酣畅淋漓的骈文一气呵成地落在了纸上。
此时,说书人已经上场,正要准备开讲 ,大堂里坐满了客人。
宋钰写到最后几行时,外人忽然来了几个人。他们四下张望,见到宋钰后,迅速围了过来。其中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到宋钰面前,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不错眼地打量着宋钰,嘴里大喊:“老天有眼啊,真的是孙少爷!我们找到孙少爷了!”
宋钰茫然地看着他们。
他心里却非常冷静。因为这一幕就是他和苟太监商量后,苟太监安排的。
宋钰的真实身世已经查出来了,母亲确实就是前朝那位宋舟大人的女儿。宋家被抄家后,女眷充入教坊,母亲因此流落到了教坊中。而他的生父名叫北堂信,是北堂家族的嫡枝。北堂信的发妻于前年病故,一年前刚迎娶司马家的一位姑娘为继室。
北堂又被称之为留山北堂,祖籍留山。
留山一面临海,可以晒盐,哪怕历届朝廷一直想要把盐的买卖收为国有,但却拦不住世家自晒自用。可名义上是自晒自用,其实都知道北堂肯定有渠道往外卖盐。
更可怕的是留山当地还有一座金矿。是的!金矿!
说别人富可敌国,可能只是一句形容。
说北堂富可敌国,这就是一句大实话。
南济民北秋蕴中的济民学院,背后便有北堂的操控。
按照苟太监的意思——其实这肯定就是皇上的意思——如果给宋钰一个和宋舟大人无关的假身份,那宋钰就没法继承宋舟现在的名望了。而如果直接承认了宋钰是宋家女所生,那北堂那边肯定有所警惕,猜到他可能是自家血脉。不如就半真半假。
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是宋舟年轻时的书童,后来被放了籍,回乡下娶妻生子了。宋家被抄家灭族时,这样一个早就被放籍的仆从没有受到影响。这次为了让宋钰的身份合理化,苟太监硬是把他找了出来。而这人虽然放了籍,但还是十分忠心。
老者年幼时被主家赐姓,也姓宋,暂且称呼他为宋老伯。
宋老伯心里也知道了宋钰的真实身份,知道这其实是老主子的外孙。但为了宋钰的安全,他愿意配合地说一点谎。老主子如今只有这一条血脉了,得平安顺遂啊!
他当着宋钰的面痛哭流涕,真不是演的,而是真心觉得老天终于长了一回眼。
见有热闹可看,大堂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围了过来。
说书人也不说书了。
宋老伯的声音激动而嘶哑,嘴里说出来的话却非常有逻辑。
他说宋钰是宋舟的孙子。宋钰的父亲是宋舟幼子。宋钰的母亲当年被忠仆替换身份,忠仆没入教坊,当晚就自尽被埋去乱坟岗,这样便没人知道她们做了假。宋钰母亲得以藏起来产子。结果生下孩子没多久,她们被暂住地的邻居质疑身份,邻居竟然报了官。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把孩子放到了宋钰的舅舅舅母门前,瞧着他被收养。
宋钰震惊道:“这……这样的大事……可有什么证据?”
“有的有的!先不说孙少爷您的长相和老主子有几分相似,我绝无可能认错。当年你被你现在的舅舅舅母收养时,包裹你的那个襁褓内侧绣了一个宋字。除此以外,你的襁褓里还被塞了一块玉佩,是你生父之物,是每一位宋家人周岁后都会有的。”
宋钰就从衣服里掏出一块玉佩,喃喃道:“难怪舅舅叫我自小戴着它不要离身。”
其实襁褓也好,玉佩也好,都是临时造出来的道具。
当年并没有这些东西。
但现在忠仆宋老伯说有,那就是有!
宋老伯凑近了看玉佩,大声地说:“对对对,就是这块!”
如果未来宋钰想要对外公布真正的身世,也可以说襁褓上的宋是母亲的姓氏,玉佩则是母亲的。因为宋老伯已经放出话,每个宋家人都有玉佩。所以也能圆回来。
宋老伯朝身后看去。他的儿孙中立刻有人迎上来,其中一人抱着黑色包裹。解开外头的那层布,里头赫然是宋舟大人的牌位,宋老伯看着牌位又大哭起来:“老爷您瞧瞧啊,我们找到孙少爷了。孙少爷还活着!我们日后一定会好好照料孙少爷!”
然后又有一人站出来,竟然是京城衙门里管户籍的官员。官员说了一番话,大意是自从宋大人被平反的消息传开,住在乡下的宋老伯听见后,就主动找上了衙门。
这位官员表示他们已经多方核实过,宋钰确实是那位宋大人的亲孙子。
他说:“既然是忠臣之后,咱们现在就去衙门里把户籍改了吧。”
宋钰被推着往外走。他忽然惊呼一声:“等一下!我的骈文!还有最后两句没写完,写完了就跟你们走。”说着他回到桌前,把自己为太夫人万商所做的骈文写完。
然后,他看向被他拉来吃饭的好友们,他们一个个正目瞪口呆。宋钰道歉说:“我现在心情复杂得很,今日就先失礼了,只能改日再约。”又找了店小二说要结账。
关键时刻,金胖这个脑子里充满生意经的人扭着肥胖但灵活的身姿冲了出来,像看财神爷一样地看着宋钰,大声且自豪地说:“我们不收钱!既然是忠臣之后,今天这顿,我金胖请了!你非要给钱,不说我不答应,就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答应。”
被金胖一吆喝,大堂里所有的客人喊着:“对,不答应!”
这个时候也不好和老板再三推拒,宋钰谢过金胖,又绕着圈地鞠躬谢过大堂里的所有人,然后才跟着宋老伯一行人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大堂里骤然安静了下来。而等宋钰的背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后,大堂里再又忽然爆发出了更高的说话声。
天呐,现实生活中的故事竟是比戏台子上演的还要离奇!
“我没听错吧,竟是那位宋大人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