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2 / 2)
“......杨枝,我好不容易才滚过来的,”慕留讨好似地拉了拉她的袖子,“能给个提示吗?”
啪,杨枝把他的手打下去,“不能。”
慕留坐立不安地和杨枝吃了晚饭,随着她来到了遍地是大学的拉丁区。
“Latin Quarter”在慕留的美国同事那里出现频率很高,他们一听他要飞巴黎,都推荐他去这个区逛一逛。前两次他没时间,这次和杨枝在夜晚的街道上走一走,果然很有共鸣,这个学校他知道,前几天才读过他们的论文,那个学校他也知道,里面一个实验室的老板和他导师是朋友。
每换一条街,校名就变一个,慕留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把能看的全看了一遍,生怕哪个地方是考点,而他没注意。
可杨枝一直没问他。
他俩从一条寂静的巷子里走出来,站到了一个热闹的路口。
杨枝停下了脚步,抬眼望着慕留,还没等她开口,慕留就笑了一声。
入夜了,斜对面的电影院亮了灯,白色光带清楚地勾勒出影院的名字,LE CHAMPO。
慕留在周围环视一圈,问杨枝:“咱们在哪里?”
杨枝:“我问的就是这个。”
慕留眉眼弯弯,笃定地说出答案:“在香波之外。”
杨枝满意地点了点头,“昨天看见的,所以给你打了电话。”
“想让我来看?”
“嗯。”
慕留瞧着她,“好看。”
“……问的是好不好玩。”
“好玩,”他指着电影院,“你没拍张照片?这个适合发给法语老师。”
“拍了,等我问到他的微信,我就发给他,”杨枝记了仇,“让他说‘香波之外’和电影没关系。”
慕留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发出了畅快的笑声。
绿灯了,两人走过马路,慕留问道:“那我请你看个电影?”
杨枝想尽一下地主之谊,“我请你吧。”
可慕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坚持,“不行,我请你。”
“…还不知道有没有场呢,都十点了。”
杨枝和慕留推开了影院的门。
这家电影院从外面看上去很大,实际上小得可怜,接待处十分逼仄,一个工作人员孤零零地坐在柜台后面,被一沓沓的宣传册围在其中。
“晚上好,”杨枝用法语说道,“今天还有场次吗?”
“很抱歉,最后一场电影已经开始了,没有位置了,”工作人员推销道,“不过今晚有‘香波之夜’,您听说过吗?”
杨枝说“没有”。
“香波之夜是香波电影院每一到两个月举办的一个活动,通常会在周日零点开始,也就是两个小时以后,您买一张票,可以看三场电影,电影结束之后,我们会送您一份早餐。”
杨枝反应了一阵,确认道:“看一整个晚上的电影?”
“是的,通宵,一般会在早上七点左右结束。”
“都有什么电影?”
工作人员指了指他俩身后的橱窗,“那里有海报,我们有两个放映厅,每个厅的电影不一样,您可以看一下。”
“那早餐有什么?”
“一个牛角面包和一杯热巧克力,不过一定会有人中途退出,如果您坚持到了最后,那就可以得到更多的面包和饮料。”
杨枝给慕留解释了一遍,两人一商量,横竖他俩今晚都要失眠,不如试试这个香波之夜。
红墙上挂着玻璃橱窗,里面贴满了a4纸打印的老电影海报,最外面一张是今晚的影单,全是惊悚片,时间最近的一部上映于1984年。
两个人,四只眼睛,看着上面的六个导演名和六个电影名,只认识一个“Hitchcock”,还不熟。
杨枝随意一选,“就这个二号厅吧。”
慕留积极地付了款。
杨枝看着他刷卡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顿肯德基。
买完电影票,他们找了家附近的酒馆坐着说话,十一点五十,俩人在电影院门前排队入场,前后都是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学生,个个生龙活虎。
放映厅不大,屏幕也不大,座位随便挑,杨枝选了两个靠边的位置,在最后一排。
放眼望去,前面零零散散地坐了十几个人,年轻的笑声此起彼伏,直到电影开始放映,杨枝的耳边才渐渐消停下来。
慕留坐在她左边,右手伸了过来,杨枝低头一瞥,薄荷糖在微光里一闪一闪。
他们一人含着一颗糖,平平静静地看完了他们的第一场电影。
片子不吓人,就是有点吵,慕留说道:“去外面待一会儿吗?”
他有话要对她说。
杨枝说“好”,她也有话对他说。
凌晨两点,夜风清凉,马路空荡荡,两个女人在电影院门口抽烟,路边的餐馆收摊的收摊,关门的关门,杨枝和慕留无处可去,好在街对面的公交车站有一张长凳,刚好坐得下他们俩。
慕留又吃了一颗薄荷糖。
等小圆圈在口腔里化了一半,他才开口:“杨枝,这两个月,我过得很不好。”
杨枝心知肚明地问:“哪里不好?”
“我之前也等过,等哈佛的结果,等你分手,等你来美国,等你从程唯的卧室里出来,但是,这次最难受。我每天都在等你联系我,开会的时候等,开车的时候也等,可是怎么等也等不来,我不喜欢悬而未决,但是我又觉得这么悬着也可以,”慕留低下眼睛,“我害怕这就是你的决定,你已经想好了,这辈子都不会给我发消息,只是没有告诉我,所以我这些天一会儿开心一会儿不开心。”
“然后我发现,你高中就是这么等我的。”
“杨枝,对不起。”
杨枝对着马路发呆,一声不吭。
“今天上午在十三区,看见你站在路边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他看向她,“以后,如果我不来,你不用等我。”
杨枝也把脸转向他,“还用得着你说吗?”
慕留目光坚定,“但是我一定会来。”
“如果我不叫你来呢?”
“那我也会来,本来昨天就想买机票的,”慕留抬起下巴,“反正你单身了,我要死缠烂打。”
杨枝啪啪地打了他两下。
慕留又笑了,笑完,他换回了刚才的端正表情。
“上次说得太匆忙,旁边的人又特别多,感觉不是很正式,所以这次想再说一遍,”慕留的视线分毫不差地落进她的眼睛,语气既郑重又小心,“杨枝,我爱你。”
这一句的声音小了点,“我想当你的男朋友,可以吗?”
杨枝没说可不可以,她最近想了太多,不知道从哪里讲起,所以图个简单,从头开始说。
“高一之后,我经常想你,一开始觉得你喜欢我,不然不会说那些暧昧的话,后来又觉得你不喜欢我,按照我一个室友的话来说,不联系就是不喜欢,你一次也没找过我。”
“再后来,我觉得我不是真的喜欢你,我是嫉妒你,嫉妒你可以坐很多次飞机,嫉妒你英语说得好,嫉妒你有一个北大毕业的妈妈,会给你找上海的老师学竞赛。可是我不想嫉妒你,也没听过谁对一个人又嫉妒又喜欢的,有一次我把这件事讲给我另一个室友听,她嘲笑我来着。”
慕留问:“笑你什么?”
杨枝哼了一声,“她笑我连高中政治都没学明白,还要学国际政治,她说这是辩证法,我有矛盾的想法很正常。”
“可我还是觉得我不是纯粹地喜欢你,在一中待着很痛苦,所以我在潜意识里想在学校找点盼头,盼头就是喜欢你、见到你,这样每天上学才不会那么痛苦。”
“可是我不会再有另一种高中生活了,所以我在那个时候也不会有另一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我认了,”杨枝看着对面的“Le Champo”,“就像champ,我知道它是镜头,是香榭丽舍的‘香’,是战神广场的广场,是社会学里的场,但是每次我见到这个词,第一反应还是‘香波’。”
“再后来,我好像才终于想明白,也许你那时候是喜欢我的,但是喜欢这件事不如你的学业重要,所以你选择了更重要的事情,”杨枝问慕留,“是这样吗?”
慕留抿了下嘴,“也不如你的学业重要。”
“嗯,我觉得你做得对,所以我不怨你了,所以我也这么做了,无论是喜欢还是被喜欢,我都不会放在第一位了,”杨枝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慕留,我不会像高中那样爱你了,你可以接受这件事吗?”
慕留应得果断,“可以。”
杨枝也点头,“这件事是你和江珠一起教会我的,你让我知道爱一个人没有那么重要,江珠让我知道我也有不爱你的可能性,我很谢谢她,也很谢谢你。”
这句话不是什么好兆头,慕留的心坠到了谷底,不见回声,五指抓住长凳的边缘,沾得满手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