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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别提了。我老家在江南那边,江南水乡知道的吧?本来我们附近几个村子日子过得挺不错,家里还有余钱送我去念了两年书。后来世家兴起了茶叶,发现我们那边适合种茶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附近几个村子竟然全成世家佃户了……”

众人倒吸一口气。

良民、有田有地、家有余钱能送孩子去念书,这在百姓看来就是顶顶好的日子了。结果世家竟然把有田有地的良民逼成了佃户?那良民名下原本的田地去哪里了?

肯定是被世家抢去了吧?

又有人问:“先说好,我不是在为世家说话啊!我若是为他们说话,叫我挨天打雷劈。不过,姑表亲、姨表亲真的不能做吗?以前从来没听说这样会生出怪胎啊!”

这个人其实问出了大多数人心里的疑惑。

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不紧不慢地说:“这年头,谁家里生了怪胎,难道还满世界宣扬去吗?你没有听说过,不代表这事没有发生过。而且月亮发怒之后,外头的街面上立刻出现了那么多一模一样的纸,我捡了好多张叫吉祥街的陈小哥帮我看看,陈小哥说上面写的都是世家触怒老天的话……你们都还年轻,无甚眼力劲,不如老婆子我看得多、想得多。你们觉得这些纸是哪里来的?”老妇人用嘴型说出“太夫人”三字。

立马有人反应了过来:“是神仙显灵!这些纸是神仙借太夫人的手弄出来的!”

太夫人有仙缘,自从她被神仙托了梦,她就能一夜印书;而能一夜印书,自然也能一眨眼印书。血月来得那样突然,要不是借了神仙之力,哪能印出那么多纸来?

而神仙既然借力给太夫人,说明神仙也觉得近亲成婚不好。

百姓越发厌恶世家。神仙都发话了,怎么还死犟着不认错?由着世家这么闹下去,这次还只是月象有异,谁知接下来会有什么灾祸?难道要他们陪着世家一起死?

若不是皇上安排的军队正尽忠职守地“保护着”世家,估计民间真的会出现一批“勇士”揣着烂菜叶、包着狗屎、拎着泔水桶去泼在世家的门口,用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百姓觉得和离这事不难,但对世家来说,真按照皇上说的那样把所有“不合适”的婚姻都解除了,先不说是否丢脸,只从利益的角度来看,对于世家也是极大的损失。因为许多婚姻代表了世家之间那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解除的。

而且这里头还藏着一个大坑!

在过去的千年时光中,各大世家之间频繁联姻,故而在世家内部牵来扯去全是亲戚。一旦认同了“不能近亲成婚”这个话,那么在世家接下来的嫁娶中,世家的男人绝大多数都要娶非世家出身的女人;世家的女人绝大多数都要嫁给世家以外的男人。

世家的血脉就好比是一个神秘的小池子,虽然一直都通过小细流和外界连通,但在嫁娶上始终秉持着严进严出的原则,所以世家就永远都是高不可攀的世家。一旦这个“小细流”被迫变成了“大支流”,世家被迫承受宽进宽出,被迫与外界疯狂交换血脉……几代人后,谁都敢说一句自己有世家血脉,那世家的“高贵”又体现在哪里呢?

如果说皇上一力推广宋氏注解,这还只是在文化政治上掘世家根基;那么在世家看来,提出“血缘太近不得成婚”的那个人,就是想从根本上瓦解掉他们这几股庞大的宗亲势力。世家无比悲愤,觉得皇上是在羞辱他们,觉得他们已到生死存亡之时。

四月二十日,詹权风尘仆仆地从外地赶回京城。他在路上一口气未歇,拿着皇上赐的玉牌,几乎是日夜兼程地赶路,最终在二十日的深夜敲响了安信侯府的大门。

他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要不是天象有异,他最早也应当在三个月之后回京。

四月二十一日早朝,詹权当着众位大臣的面,缓缓从群臣的队伍中走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上朝,是他第一次正式走上政治的大舞台。他拿出了一份重要的奏折。

奏折中说,他奉皇命巡视民间看是否有贼人借神佛之名行恶事时,路过南泽县于当地听到“近亲成婚、不利子嗣”的说法,他当时根本不信这话,还以为是有人藏于暗中糊弄百姓,便在当地调查起来。调查出的最终结果竟然超出了大家的一般认知。

近亲成婚确确实实不利子嗣!

“如今,以南泽县为起点,连带着附近的三个县,共有四百一十二对近亲成婚且始终没有健康子嗣的夫妻顺利和离。其中有男丁三百五十二人、女眷三百零七人已经另行娶嫁……”詹权手里数据详尽。这个数据里摒除了那种虽然是近亲成婚但因为生了很多胎,撞大运确实生出了健康子嗣的夫妻。在民间,詹权并不会强制他们和离。

哪怕是一些确实是近亲成婚且始终没有健康子嗣的夫妻,只要他们自己不愿意和离,詹权也没逼迫他们。詹权记得其中有一家选择收养了孤儿,日子也能过下去。

而在朝堂之上,詹权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詹权表示另行嫁娶的人中又有将近两百对新夫妻是在已经和离的那些夫妻中产生的,且这两百对新夫妻基本都已怀孕。要知道他们和自己近亲成婚时都是很难孕育的,现在只是换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对象,立马就怀孕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不过,考虑到时间问题,现在肚子最大的也只怀了八个月,还没有把孩子生下来。要是詹权推迟三个月入京,手里的数据会更详尽,能够囊括新生儿的基本状况。

现在詹权提前回京,只能说孕妇们身体健康,还无法保证其他。

但詹权并不怕担责。

他道:“从京城到南泽县,急行船三四个月便有一个来回。臣恳请皇上指派太医前往该县为即将到来的新生儿检查身体,判断他们是否健康,以证明臣所言不虚。”

皇上笑道:“准奏。”

这一年, 詹权因为出了外差,在京城中并无多少存在感。

如他这般低调的人忽然高调了一下,在朝堂上发表了惊人之言, 大家不会觉得这小子终于出息了, 只会觉得一切都是皇上安排的。皇上究竟在多久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近日的种种?那个寂寂无名的南泽县是不是也早已经被皇上的派兵驻守起来了?

众人看皇上只觉得越发高深莫测。

皇上手里究竟还捏着多少底牌?

除了这一局之外,皇上还在暗中做了什么?

官员和皇上之间的关系, 很多时候和内宅仿佛,不是东风压过西风,就是西风压过东风。官员什么时候敢“欺天”?自然是忽然意识到“天”并没有那么全知全能的时候。而现在皇上展现出了高超的手段, 别有心思的官员们顿时心里一紧,不免后怕。

有那种恍然大悟的武勋抽空跑去兵部王侍郎家里,见王侍郎优哉游哉地遛狗逗猫, 顿时恨得牙痒痒, 冲上去对着王侍郎的胸口就是两拳:“好你个王二锤!老子怕你把世家得罪得太狠了,担心你在家里吃不好喝不好……感情被瞒着的人是我啊!”

王侍郎连连告饶, 但仍是嘴硬:“我哪里知道世家那般心胸狭隘, 只因我家乡一个小小习俗, 就要在朝中捏造罪名、弹劾我。好在老天有眼,叫他们自食恶果了。”

无论王侍郎老家此前究竟有没有近亲不婚的习俗,反正以后肯定是有了。

第二日, 王侍郎官复原职。兵部现在忙得不行, 他“幸运”地被放了大半个月的假期,那红光满面的样子和同僚们累成人干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同僚们岂能放过他?

呵,非得叫王侍郎在兵部没日没夜地加十几天班不可!

考虑到时人对天象的看重, 血月的影响力还在加剧。京城中有一帮非常特殊的人, 就是恩明在过去一年中精心筛选笼络的信徒。他们对恩明已经深信不疑。血月发生前,他们从恩明那里拿到几样法器;血月发生后, 他们只觉得恩明神机妙算,越发推崇他了;待到血月结束,他们只觉得唯有恩明能破一切灾厄,想去宝济寺寻恩明。

而皇上既然知道恩明有问题,又怎么可能会放任他兴风作浪。

自然是在第一时间把人控制住了。

所以当众多虔诚的信徒赶往宝济寺求见恩明时,忽然被寺内的老住持告知恩明闭关了。闭关的原因是什么?许是因为血月吧!闭关什么时候结束?这可不好说啊!

住持是真正的修行人。但除非你躲去深山老林里独自清修,否则再是修行人,也免不了要和世俗打交道。当初恩明来宝济寺挂单,老住持就觉得不妥,但出于种种原因不得不妥协。而现在皇上暗中抓捕了恩明,住持知道真相,却也无法说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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