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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失去土地,要么沦为佃户, 要么直接卖身为奴。起初可能只是几家几户没了自由,等到绝大多数的百姓都没了活路、忍无可忍之际,便是一个王朝将灭之时。
纵观历史, 每逢一个新王朝诞生,土地资源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重新分配;每逢一个旧王朝灭亡,都伴随着农民为了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可耕种土地的无奈抗争。
基本上就是这么个规律, 历史总是周而复始。
与以前的那些开国皇帝比, 今上正好站在一个无比重要的时代转折点上,他也果断地抓住了这个时机, 逼得世家步步退让, 最终使得更多的土地进入了重新分配。
但土地始终是流动的。
“世家”是低调老实了, 但新的“特权阶级”又产生了。有钱有势的人总会慢慢占有更多的土地。一个贫穷书生只要通过科举获得了功名,他就实现了阶级跨越,就能通过一些合法的方式去占有一片土地。更不要说朝中的官员们了, 谁家里没几个庄子?
安信侯府就拥有许多庄子。
哪怕庄子上的土地数量只赶上世家以前的九牛一毛。哪怕万商能义正言辞地说侯府的庄子都是通过合法途径获得的, 没有侵占百姓的良民,更没有逼迫百姓成为佃户。哪怕万商把自己名下几个庄子的大部分收入都投入到了技堂中,而技堂研究出来的成果最终都能回馈百姓……但不可否认的是安信侯府确确实实拥有了大量的土地。
随着“特权阶级”越来越多, 他们“合法”获得的土地资源越来越多, 可以预见的是必然会有百姓失去土地。更不要说特权阶级还能使用不合法但隐蔽的方式获得土地。
前两年爆发的新粮陈粮案,其实它暴露的不仅仅是一个贪污腐败的问题。这个贪腐案里暗藏着新生特权阶级的野心, 藏着他们对皇权的挑衅、对百姓的无情压迫。
所以说,矛盾已经出现了。
万商就是在这个时候拉上思玉精准打出“海洋贸易”这张王炸牌的。虽说这张牌不能使得矛盾彻底消弭,但至少能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把内部矛盾转为外部矛盾。
今上作为一个标准的政治生物,不可能不知道这张牌的威力。
朝中某一些能主导朝廷局势的大佬们,也不可能不知道这张牌的威力。
于是,本来大家都盯着詹木宝的上书争得脸红脖子粗,等到思玉的奏折在君臣中传阅了一圈,大家好像一下子就平和了。这人说其实安信侯的上书是很有意义的,那人说安信侯的想法是好的,但想要落实下去,需要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了。
就是最不怀好意的人也只不过斥责詹木宝以权谋私,是因为自己没儿子,才提出了要明确继承法。詹木宝眼睛一亮,直接当着大家的面承认了,说自己确实想让长女继承爵位,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还请皇上下一道圣旨,封他的长女为世子。
皇上:“……”
大臣们:“……”
看在先侯爷和万商的面子上,皇上对詹木宝还是有一些偏爱的。他以为詹木宝是被其他大臣架上高台下不来了才想让长女继承爵位,便想着要帮詹木宝岔开话题。
没想到詹木宝接下来就说,虽然他的妻子现在有孕在身,有二分之一的概率能生下儿子,但为了维护朝廷法律的威严,他愿意做本朝第一个把爵位传给女儿的人。
皇上:“???”
大臣们:“???”
说着,詹木宝还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写有全家人亲笔签名的保证书。安信侯府的大小主子们,包括如果詹木宝始终没有儿子那么爵位有可能会落到他儿子头上的詹木舒,他们都在这份保证书上签名了。他们表示,为了维护朝廷法律的威严,叫世人知道法律是凌驾于宗族的族规之上的,他们所有人都同意,立詹木宝的嫡长女为世子。
皇上:“!!!”
大臣们:“!!!”
这一刻,满朝官员的心里都是一样震撼。安信侯府竟、竟然如此忠心?
很快又到了新一期报纸发布的日子。
因为印报坊就设在京城,所以京城的读书人们总能第一时间买到报纸。
新鲜出炉的报纸上带着一股浓郁的墨香。
有读书人好不容易抢到一份,先扫头版头条,第一眼看的就是作者的名字。才看到“思玉”二字,立马就激动起来,做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打算认认真真阅读正文。为了以示尊敬,这个读书人甚至没有坐下,笔挺笔挺地站在那里,捧着报纸读。
然后才看了开头第一段,这个读书人就十分失礼地大叫了一声“啊”。
思玉先生……思玉先生在文中自称是“老妇”!
这些年,因为思玉先生十分低调,除了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不见她讲学,也不见她弘道,所以虽然许多人熟读她的文章,对她本人却一无所知。之前确实流传出许多说法,有说思玉先生是女人,有说思玉先生面貌丑陋,还有说她是前朝官宦之后在乱世中被贬为奴……那时,许多人站出来为思玉说话,说无论她是什么人,无论她现在是什么状态,都无损她的智慧,更无损她的赫赫之功,说他们永远尊重思玉先生。
这个读书人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义正言辞地说过这个话。
他说这个话时是真心的。
但他说这个话时也是真的没想到思玉先生果然是一个女人啊!
要改口吗?要指责思玉先生欺瞒大众吗?不不不,思玉先生以前专注写文章,从没误导过大家叫人以为她是男的。所以,她哪里欺瞒大众了?她一直都是坦荡的。
这个读书人心里才因为“老妇”二字掀起轩然大波,以为这股波浪要淹没他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站在一个很浅的池子里,波浪砸下来……也就砸下来了啊,水流还没有淹过他的脚踝。思玉先生是女人又怎么样?好像什么事情都不会因此而改变。
读书人心里顿时觉得有些羞愧,他刚刚拿一声“啊”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他定了定神,继续认真阅读手头的这篇文章。
这篇文章和海洋贸易无关,主要讲的还是女性继承权的问题。
虽说这个问题相对敏感,但思玉的文章写得非常好,没有直接和这个时代深入人心的宗族观念对抗,而是一再强调了对孤儿寡母的保护。假使一个脑海中充斥着宗族观念的男人,他因为没有儿子、只有女儿,一定要从族里过继儿子不可,当他读了这篇文章,他不会觉得思玉是在指责他这种观念不对,思玉只是在强调要给他的妻女更多的保障,让她们能在他死了之后平平安安活下来。这哪里不对了?明明很对啊!
即便男人想要把大多数的家产都交给过继来的儿子,但女儿是他唯一的血脉,他肯定不希望女儿惨死吧?朝廷律法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女儿,这显然是一件好事。
当然,如果这个男人富有远见,那么他就知道思玉这篇文章是典型的“我想要砸了天花板,你不同意,那我先提议砸个窗子出来”,今天砸了窗,未来才有可能砸天花板。考虑到此时的识字率,绝大多数人都想不到这么远。而能想到这么远的人,正被海洋贸易这张牌吊着,只要他们不站出来引导舆论,民间不会有太多反对的声音。
思玉自曝性别后,确实是引起了举国上下的热议。
热议之后……原先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民间感激思玉的百姓依然在家里供着长生牌;专注于走扶贫路线来刷政绩的地方官依然要钻研思玉的文章;更不要提那些还没有正式走上仕途的读书人了,想要考功名吗?依然要去背诵思玉文章集。
又因为思玉写的那篇和海洋贸易有关的文章,朝中的老狐狸们对她竟然还有几分尊敬。哪怕他们摆出这份尊敬是为了从思玉那里得到更多的干货,但这也是尊敬。
思玉并没有接受老狐狸们抛来的“媚眼”。
安信侯府一直都在琢磨皇上的心思,她们要借的一直都是皇权的势。皇上既然看出了海洋贸易的远大前景,他肯定会把这一块死死地捏在自己手上。恰好呢,以前最好的造船工匠都在世家手里,现在则都在皇上手里。民间的技术一时半会儿还追不上来。但除了船,还得有人。皇上不可能自己弄出几千个分身,把所有事情包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