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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曼哈顿大桥,走到前面能看见河,夜景还不错。”
杨枝低着头看路。
又是一座夜晚的桥。
“这里好清静,你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也是来这里吃火锅,有个朋友住在布鲁克林,跟着她走了一遍,”江珠补充道,“桥对面就是布鲁克林。”
两个人慢悠悠地向前走,跨过了一条街的中文招牌,脚下的路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高悬在河面之上,铁丝网在这里破了口,杨枝从洞里向外看,正下方的车流在马路上拖出两道相反的光束,源源不断地从天边的钢铁丛林里流进流出。
江珠指着那些灯火通明的高楼,“这一片都是金融区,周末还在那儿卖命呢。”
杨枝一笑,“那你要去哪栋楼卖命?”
“不在这,在另一边,”江珠想起来,“你这几天可以去联合国总部参观,买票就能进。”
杨枝摇头,“不想去。”
“为什么?”
“因为没拿到offer。”
“?你不是收到两个了吗?还是你说纽约的,那你本来也没申。”
“没收到最想要的那个。”
“杨枝,你是真能钻牛角尖,”后面这句江珠说得不是太情愿,“但你有的时候确实能钻出来。”
杨枝很喜欢这句话,“江珠说的肯定对。”
第二天,江珠陪杨枝在曼哈顿逛了一天,又请她吃了两顿饭。睡前,江珠心情大好地躺在床上,问旁边的杨枝:“明天想吃什么?”
杨枝摇头,“不用请了。”
“别跟我客气。”
“真的不用请了。”
杨枝的发音吐字在黑暗里异常清晰,“如果花钱的是你,那一顿饭我就很开心了。如果花钱的是程唯,那不管是两顿三顿还是四顿,差别都不大,他都不能和我一起吃。如果花钱的不是你也不是程唯,那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吃。”
江珠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冷哼一声,“程什么唯,说了我请你,那就是我请你,不领情就算了。”
杨枝信誓旦旦,“给猪省钱。”
江珠没好气地重复了一遍,“给猪省钱。”
她不是猪,她烦死杨枝了。
杨枝在纽约待了四天,这里的人过马路不看红绿灯,地铁老旧,流浪汉遍地,时不时还能看见一只大老鼠,和巴黎一样。
但她还是对这座城市印象很好,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就像程唯说的,纽约很热闹,她喜欢热闹的地方,喜欢北京,喜欢巴黎,喜欢每一个都市,城市越大越好,人越多越好,最好多到把一个人扔进去找也找不到。
杨枝离开纽约的这天,江珠有别的事情,只把她送到了家附近的地铁站。
她抱了抱杨枝,语气正式,“加油。”
杨枝觉得江珠不需要再加油了,“那你注意休息。”
不知道下次和好友见面是什么时候,她突然有点离别的伤感,反观江珠,居然一直都在笑。
“……你笑什么?”
“笑你。”
“笑我什么?”
“不告诉你,快走吧。”
“那再抱一下。”
“不抱。”
江珠摆了摆手,扔垃圾似地把杨枝送走了。
杨枝回到巴黎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可这个时间几乎没有饭馆开门营业,除了美国那些连锁快餐。
她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这些。
偏偏手机快没电了,杨枝查不了餐厅,只能在自己有限的记忆里搜索了一阵,最后拎着行李箱来到了十三区的一家越南河粉店,她记得这家店一周开七天,从早开到晚,没有关门的时候。
作为唯一的客人,杨枝选了个窗边的座位,点了一碗生牛肉粉。
一小盘鲜切的生牛肉一股脑倒进滚烫的高汤里,再夹上两根缅甸香菜,三根九层塔,四筷子豆芽,五粒小米辣,挤上一小瓣青柠。
杨枝用筷子把配菜和碗底的细河粉一起搅拌,搅拌均匀了,肉也烫成了八分熟。
她喝下一口鲜中带辣的骨汤,再吃下一口肥瘦相间的嫩牛肉,双眼才终于有了精力,看起了窗外的街景。
行人匆匆而过,斜对面是家港式点心店,招牌上写着法语和繁体中文,哪一个都不是她最亲近的文字。
巴黎,波士顿,纽约,杨枝对每一个中国城都感到陌生。店铺招牌多用怀旧的字体写着怀旧的叫法,酒家,饼家,珠宝行,服饰公司,超级市场。也许像现在的香港或者七八十年代的中国,可这两个她都没去过。
然而,在这家小小的河粉店里,在纽约摩天大楼的推波助澜下,杨枝第一次对中国城多
了一点亲切感,对巴黎多了一点归属感。
眼前的景色没什么特别的,但就是不会出现在巴黎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了。
她很想和他一起看,她需要一个答案。
杨枝放下筷子,翻出手机,用仅剩的百分之一的电量给程唯发了消息:【你法签是不是办下来了】
发送完毕,手机自动关机。
杨枝把一碗河粉全部吃完,坐地铁回到了她阔别已久的小家。嘉禾去了匈牙利,她一个人乐得自在,把手机充上电,开窗通风,整理行李,洗澡睡觉。
一直到睡着都没收到程唯的回复。
第二天早上,杨枝被六点的闹钟叫醒。
百叶窗被她故意留了缝隙,冷色调的光线溜进来,把房间照了个半亮。她按下窗边的开关,百叶窗嘎吱作响地升上去,她站在十三层的窗边伸了个懒腰。
眼下的城市还没醒,在一片杂乱无章的直线里泛着淡蓝色的睡意。十三区的鸽子楼零星亮着几格灯光,远处的先贤祠穹顶近乎透明,更远处的铁塔小小一个,像黑人摊贩拎在手里的一大串铁塔钥匙扣,丁零当啷,五颜六色,一欧五个。
杨枝从床头柜上捞起手机,点开了邮箱。
教科文还是没有给她回信。
她又点开了微信,弹出了三条新消息。
第一条是程唯发来的:【宝宝,美国的签证我还没着落呢,opt办完我就办法签】
后面两条都是江珠的,她先发了一张截图,是程唯的朋友圈背景。
大三那年,杨枝和程唯一起去了迪士尼,她买了一顶史迪仔的帽子,戴着它在城堡前和程唯拍了一张合照,拍完的当天,程唯就把这张合照设置成了朋友圈封面图,一直到现在也没换过。
在照片的下面,江珠写道:【你和慕留这同桌当的,不值】
杨枝最初的同桌并不是慕留。
高一开学第一天, 早上第一节 课的下课铃一响,班主任赵老师拎着手提包准时离开了教室,杨枝坐在位子上看了看她的英语笔记本, 上面空空如也,就像她的脑子。
她把本子合上,拿在手里扇起了风。
秋老虎在今年的九月初来势汹汹, 教室里更为闷热, 头顶的电扇也于事无补, 杨枝听完这节似懂非懂的全英文授课,整个人喘不上气来,手腕加快了扇风的频率。
还没等杨枝回过神, 一道冷清的女声叫住了她:“你好,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杨枝看向她的同桌。
邻座女孩梳着和她相仿的高马尾,额头饱满, 皮肤很白, 即使有求于人,那双漂亮眼睛依然掩不住傲慢。
不到十五岁的杨枝还没学会在说话的时候直视别人的眼睛, 视线在那张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就匆匆错开,“怎么了吗?”
女孩笑了笑,“我想问, 你愿不愿意和我换个位子?我事情比较多, 坐在里面的话,可能会一直麻烦你起来坐下,所以我能不能坐在外面?”
她说的没错,杨枝想, 班里还没有选班委,同桌是赵老师指定的临时班长, 事情的确很多,刚才的早自习她就没上。
可这个教室的座位安排并不像她初中那样是4x2,现在的班里有五十七个人,为了节省空间,座位排成了3x3,同桌女生的位置就是中间的那个,如果和她换了座位,她会有两个同桌。
杨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右边的右边瞥了一眼。
那里坐着个男生,款式相同的夏季校服在他身上格外宽松,他散漫地靠着椅背,长手长脚规矩地收在桌椅之间,手里拿着一个英文册子,一秒翻一页,似乎对上面的内容很没兴趣。
杨枝知道他,新生开学典礼的时候他作为学生代表之一上台发言,汇报了他这个暑假去美国参加夏令营的体会,和他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女生,分在了隔壁班。
那天操场很晒,音响也不好,杨枝站在队尾,根本没听清他的名字,斜后面的女生也没听清,和朋友窃窃私语:“我天,他长得好帅,叫什么啊?哪班的?”
“慕留,一班的。”
“原来他就是慕留啊,那他怎么不在竞赛班?”
“我又不是他女朋友,我哪知道。”
“那他有没有女朋友?”
“你可真是问对了,这是一个未解之谜。”
两个女生窸窸窣窣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聊这个夏令营,说选拔标准有多么高,名额有多么少,这些在杨枝看来和天方夜谭一样远,在那个炎热的上午,她只记住了这个男生的名字,但不知道是哪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