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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走得急,宋书生被他带着离了女眷越来越远,后面的话渐渐就听不清了。宋书生在心里说,太夫人果然不一般啊,真没想到府里的年轻女眷是这样被教导的!
这分明是别的府里教导男孩的方法,哪见过用在女孩身上?
可真说起来呢,男孩是家里的一员,女孩就不是了吗?为什么只教男孩权谋,却让女孩学些琴棋书画就好了?这是不是和句读一样,背后也存在某种巨大的利益?
宋书生压下心里的想法。虽然已经听不到,但他心里的声音和思玉重合了——
为什么不加句读?
因为上层阶级(指世家,但又不单指世家)想要将知识垄断。
仆从带路再没出岔子,很快就到了荣喜堂。万商才见到人就开门见山地说:“如果把你引荐给皇上,皇上出手必能保你一家平安。但最终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宋书生不假思索地说:“在今日之前,我大约还不知道怎么选。”投靠皇上,皇上就一定可靠吗?即便皇上再怎么不喜世家,但皇上会认同他对生父的不屑和厌恶吗?
可今日的他已经能够确定,他的母家和父家是有仇的。
这个仇不是一般的仇。
而是生死大仇!
那怎么办呢?啊,其实他也很想去孝顺父亲呢,可母家之仇又不能不报。于是他只能“痛苦”着“煎熬”着,眼睁睁看着别人把世家埋葬了。等世家死绝,他作为“孝顺儿子”,时不时就往世家的坟上添一把土,这样不就证明了他其实“顶顶孝顺”吗?
既如此,投靠皇上就没有隐患了。
宋书生撩起衣服前摆,对万商下跪:“太夫人恩同再造,小子永生不忘。”
终于把人“嫁”了出去,重点是他自己也甘愿,万商松了一口气。
她提点道:“皇上是圣明天子,必能看到你的忠心。只盼你前程似锦,在史书上留下明君良臣的美话。”听懂了吗,小子!在皇上面前,你头一个就是忠心。只要你忠心,皇上这个人其实非常护短。他的心胸在我知道的那个些皇帝里面算是不错的。
但前提是忠心!一定要忠心!
宋书生哪能不知道这是好意提点?他认认真真地说:“小子我至今未有功名,良臣绝不敢比;只说若有幸为天家做事,定会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以效犬马之劳。”
这话说得多好啊!万商忽然生出几分羡慕。
她当年要是有这个脑子这个反应能力,职位不得坐火箭似的往上升?
万商当即决定赖上宋书生:“好好好!暂时没有功名怕什么,等你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正好舒儿也快出孝了,你们只管勤勉读书、一心向学,功名迟早会有的。”
我家老三就托付给你了!请务必帮着带带!
宋书生并没有忘记舅舅舅母的嘱托。
正事商讨完了, 他把新写的戏本子拿出来叫太夫人品鉴。万商看他拿出个折子似的东西,一瞬间回忆起被思玉支配的“恐怖”,刚想说自己没文化, 就听说是杂戏。
哦, 杂戏啊!
那我应当还是能看进去的,万商自信地想。没有手机可以玩的她现在连繁体字的戏本子都看得津津有味了, 真是可怕。她兴匆匆地接过来,先发挥现代职场人在一堆会议记录里精准找重点的能力,略过那些唱词, 大概了解戏里讲了怎样一个故事。
当世人看到宋书生新近完成的戏本子,第一反应肯定都是“震撼”。因为在这个时代里,父权难以被撼动, 所以子告父是极其罕见的一件事, 违背了公序良俗。但万商作为现代人,什么脑洞大开的故事没见过?在她看来, 这个故事没有特殊到哪里去。
于是, 万商的关注点显而易见就偏了, 她忽然意识到一点——
宋书生你文笔挺好的啊!
第二折戏的倒序,更是一个非常好的安排,叫整个故事一下子立体了起来。
万商心里是这么想的, 自然也就夸了出来。
被夸文笔好?被夸会写故事?宋书生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他绝无可能想到太夫人会是这么一个反应!但愣过之后, 他反倒是坦然一笑。是啊,太夫人不就是这样一个人吗?别人觉得子告父如何疯狂,但在太夫人这里, 她从来不是人云亦云之人。
父权至高无上又如何?只要你不在意它, 它便没有那么重要。
宋书生觉得自己应当学习太夫人的心态。
万商当然知道宋书生这故事其实是在隐射他自己的真实身世,不过她相信宋书生不会像故事里的年轻人一样自杀。只是,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你知道自己的长相偏向谁吗?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接触的人越来越多,某些大人物见到了你,他们会不会生出疑惑,觉得你和某个人长得像?”
如果宋书生在长相上偏向了世家那边,和他生父站在一起能看出明显的亲戚关系,那么就算皇上在户籍上帮他处理好了,没有人能从户籍上拿到证据去质疑他的身世,但没有证据又如何呢?私底下依然会有流言蜚语蔓延开,当事人根本没法阻止。
宋书生道:“我舅舅舅母时常说,我长得很像母亲,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万商生出两根手指:“两个可能性。第一,你确实很像母亲,这当然再好不过。第二,你舅舅舅母只是厌恶你生父,因此哪怕你身上有像他的地方,他们不承认。”
这种例子非常多。以前万商常听自己一同事吐槽,说女儿的眼睛又圆又大明明是像了她,结果孩子奶奶非说眼睛这么好看肯定随了爹。另一个同事也说,明明她不挑食,她老公不爱吃蔬菜,结果儿子挑食时,公公婆婆非说孩子挑食的毛病随了她。
反正孙子孙女好的地方都是随我家孩子,不好的地方都是随了亲家那边。
宋书生毕竟没成婚,他舅舅舅母以前也不爱蹿门子,他一个读书人上哪里去听家长里短的闲话,因此他还真不知道长辈们的心一旦偏了,眼睛真的就像瞎了一样。
此时被万商点醒,他才反应过来,太夫人说得第二种情况完全有可能发生。
万商说:“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你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万商点点戏本子:“找个机会把这个戏推出去吧,你写得这样好,即便我们不用手段,我都相信它能传开。要是我们扇扇风,想必它很快能成为大家熟知的戏目。”
只要这个戏成为耳熟能详的戏,即便宋书生的长相随了世家那边,世人也不敢轻易用孝道来压他。不过,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一定要让戏里的主角变得更“完美无瑕”一些。子告父是重罪,主角身上既然已经有了这个不利因素,那就让他除了这个之外,剩下的全是优点。这样极端处理后,人们就会质疑“子告父真的不可吗”。
“我觉得细节上可以稍微改一改……比如,在第一折戏里,年轻人使手段叫布楼破产,我们一定要把年轻人的那种痛苦挣扎的心描写出来,还要强调布楼的可恶。”
万商给出了一些修改意见。
比如,在年轻人使出第一个手段前,正当他挣扎犹豫,他看到一个白发苍苍、衣衫褴褛、又饥又渴的乞丐向布楼的东家乞讨。年轻人当时心里就想,如果东家愿意接济这个乞丐,那我的手段就先不使了,结果就看到东家接放出恶狗驱赶乞丐,将人咬得奄奄一息。年轻人把痛苦哀嚎的老乞丐送到医馆救治,才下决心使第一个手段。
本来就是戏嘛,完全可以设置一些戏剧化的场景。之后每次使手段就都和第一次一样,年轻人总想如果东家做了好事就放弃,如果东家良心做生意就放弃,如果东家不坑害贫寒百姓就放弃……结果东家永远那么可恶,年轻人所有手段都使出去了。
这样一来,人们不会觉得年轻人心狠手辣,只会觉得东家自作自受。
“然后第二折戏里,生母怀有七个月身孕时发现真相,这里再加一个情节。就说她听见公公和丈夫密谋,公公说为了以绝后患,最好把她一同解决掉,丈夫求情说不然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公公又说,只要彻底吞并成衣店、把生意做大,丈夫以后还可以再娶淑女、再生孩子,这个没出生的孩子不要也罢。丈夫沉默良久终是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