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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案子和这个差不多,是仆从毒杀了主子。

地方上的判案结果是:多人亲眼所见,男仆用毒害死主人,虽然这个男仆年纪不大,但身高已超过车轮,按照律法中“身高过车轮者视同成年人”这条,判了死罪。

结果宋大人复核时发现,这个男仆其实是被拐卖来的,而被他毒死的这个主子就是拐子本人。拐子到处拐年幼的孩子,拐回来后先把人养在自己家里,对着他们非打即骂。养上几年后,再根据他们的资质往外卖。长得漂亮的女孩卖青楼,长得好看的男孩卖小倌馆等。

同时,这个杀人的仆从才九岁,虽然身高确实已经超过了车轮,但也是拐子先犯重罪,他杀了重罪之人,加之年纪还小,就免于处罚,还让当地的衙门帮忙寻亲。

看过这两个案子后,詹木宝恍然大悟了。

是了是了,律法是偏向男人的,男人纳妾固然合法,但养外室算不算通奸呢?没有说通奸好的意思,可男人养外室事发后最多就是坏一坏名声,不会被浸猪笼,女子通奸却直接死罪。那么在断类似的案子时就要偏向女子,问问这里头是否有隐情。

律法是偏向主子的,主子打杀了仆从,只要大面上能遮掩过去,基本都不会被定案。但仆从只要对主子不敬,哪怕这个不敬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主子随口说的,仆从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那么在断类似案子时就要偏向仆从,看这个仆从是真正的罪大恶极,还是另有缘由。

当然,这个偏向吧,还得把握好其中的度。

如果认为所有的弱者都是有隐情的,然后硬要去找那个“隐情”,再用所谓的“隐情”去强词夺理,那就变成了“他弱他有理”,到时候又是另一种极大的不公平了。

宋大人所谓的偏向都没有直接偏向弱者,他复核的案子时最终还是会立足于律法。只因律法在大方向上不公平,所以人一定要在不公平中尽量去寻找公平的细则。

詹木宝觉得自己还有得学呢!

他已经从姬家的事发散,与舅舅聊起了那位会给侯府送手抄本的木严,赞木严未来可期。正说着话,小厮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侯爷,那边好像是张家的马车。”

“哦。”詹木宝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忽然,詹木宝像是想到了什么,把眼睛瞪大了:“哦?”

“哦哦哦!”詹木宝一边应着,一边就要掀起马车的帘子跳下车去。

小厮道:“小的打探过了,据说是张家的老太爷带着几位家眷今日进京。”

“那我得去请个安啊。”詹木宝十分自觉。

张家老太爷?张家如今的当家人叫张秋生,年岁不算很大,就比詹木宝、詹权大两岁而已,在皇上身边当带刀侍卫。张家老太爷就是张秋生的爷爷。而张秋生的父亲早些年就已经战死了。

詹木宝对万苟解释说:“舅舅,我未婚妻的外公在那边马车上。她自小跟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据说和外公外婆感情很好。既知道老人家在那边,我得去问个安。”

詹木宝的未婚妻姓江,江姑娘的父亲如今在礼部任正五品郎中。明眼人都觉得江父这两年会升。

这门亲事是先侯爷临终前定下的。先侯爷那时做了三个重要的安排,其一就是为詹木宝选定了未婚妻。估摸先侯爷和江姑娘的舅舅(也就是张秋生的父亲)有一些交情。但更重要的是江姑娘的父亲是文官,她算是在武勋家庭里养大的文官家的姑娘。

别去看江姑娘父亲官职的高低,真以女方父亲官职高不高来给詹木宝选妻,那才是害了他呢。江姑娘本身算是文臣家的姑娘,日后外出交际时,她有由头能融入文官家眷中。同时,她又在武勋家庭里长大,不至于太过看重礼仪,反倒和詹木宝这个半路出家的侯爷处得不好。仓促间能选出一个江姑娘来,先侯爷应当是尽心尽力了!

詹木宝自然是还没有见过这位未婚妻。

听说江姑娘自幼丧母,他父亲守了一年妻孝后便续娶,继母很快又生下儿女,江姑娘就被外祖一家接走教养了。她外祖一家尚武,可惜舅舅已经战死沙场,如今当家的张秋生是她表哥。至于亲生父亲这边,估计是不怎么亲热的,但亲生父女也没仇恨。

年前,万商安排给各府送年礼时,给江家送了,给京城张家(即江姑娘表哥)送了,还特意备了一份重礼送去云城那边的张家(即江姑娘外祖),名义上是给老人家拜年,其实是因为江姑娘本人住在云城。既然要送礼,总不能单把未来儿媳撇下吧?

听詹木宝如此解释,万苟也从座位里站了起来:“原来是亲家那边的老大人,那我得陪你走一趟。”自古都是娘舅大,如果那边马车里是江姑娘的父亲,万苟都不需要去行礼,只需要詹木宝自己去就行。但那是江姑娘的外公,辈分上高了万苟一辈。

又说女儿家矜贵,男方这边多表示表示,总是应该的。

万苟领着詹木宝下了马车,在小厮的指点下找到张家马车,然后对着马车外的管事道明来意。张家马车就掀起帘子,一个须发皆白但看着还算硬朗的老汉从车里走了出来 。马车里应该还坐着别的什么人,但老汉动作快,帘子很快就重新合上了。

见詹木宝面容憨厚但眼神清正,老汉似乎有些满意,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万苟虽无官身,但老汉知道他是詹木宝的舅舅后,对着万苟也十分和蔼。

其实彼此间不怎么熟,说是问候,也都是请您千万保重身体啊之类的干巴巴的话,詹木宝说等府里出了孝,老汉说等他们彻底安置下来,以后再多来多往之类的。

不多时,进城的队伍又动起来,大家就此道别。

詹木宝跟着舅舅回到自家的马车,临上车时,他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

就见张家的马车上,窗户后的帘子被掀起了一小片。

他这一回头,那帘子飞快地盖上了。

该不是江姑娘在偷看吧?

詹木宝只觉得心里一下子慌张起来,连忙把目光收回来,然后下意识地把腰背挺得更直,结果下一秒他就因为爬马车时分心,没有踩实台阶,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万苟笑着摇了摇头。啧,甥大不中留啊!

万平安与詹木宝这对表兄弟的感情一直非常好。

本就是一起长大的, 曾经一起撒尿和过泥,也曾一起闯祸被家长揍,童年的共同回忆一大把!年景最艰难的时候, 大人小孩都吃不上一口肉, 万平安好不容易掏到三枚鸟蛋,都舍得分两枚给詹木宝。詹木宝这人呢, 他自小又是别人对他一分好,他心里就能记上三分,万平安那么照顾他, 他能不“哥哥长、哥哥短”地追着表哥跑吗?

说是表兄弟,其实和亲兄弟也不差什么。

坐上马车回侯府的路上,詹木宝一个劲地怂恿万平安:“表哥好不容易回来了, 要不然也和喜乐一样常住府里算了。我这几个月学律法, 真的学会了不少东西,表哥你回头照着我的笔记学, 你那么聪明, 保管你只用几天时间就能追上我的进度……”

他们自小一块儿学习, 万平安一是占了大了四岁的便宜,二是脑子确实比詹木宝灵活一些,所以无论学什么, 基本都是万平安学得比詹木宝好。也亏得詹木宝从来没妒忌过, 还真心实意觉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学什么都快的表哥,心里始终非常骄傲。

不过,说万平安确实学得好吧, 这又不尽然。

他就像是万商当年念书时坐在班级后排的某些男生, 看上去嘛,一个个都很聪明, 老师很喜欢他们,同学也很喜欢他们,然后在杂七杂八的事情上,没有人比他们更灵活了。但是,说到正经的语数外的成绩,那又不行了,每次考试都是班级倒数。

万平安虽然不至于倒数,瞧着也是十分机灵,但只说一点,他都这个年纪了,连童生试都没考出来(也没打算考),说明在正经的学习举业方面,他确实不成啊。

不过,万平安九岁那年,正好在山上偷瞄到猎户怎么下得陷阱,瞄了两次就学会了,后来一个月里总能被他逮到三五只野鸡,直到把附近的野鸡抓得举族搬家;十三岁那年,他在去县城的路上看到了一架大水车,回家后费不少功夫,真被他仿制出一架小的。不过,毕竟他只是看过大水车,没上手拆解过,小水车造出来后发现没有实用价值,想要改善又不得其法,最后就送给詹木宝当玩具了,把小木宝美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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