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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那个发言想必在私底下准备了好久,因此站出来侃侃而谈时显得十分自信,这就让小朝的大人们眼前一亮。而在这些大人们看来,二皇子名义上是在说前朝官场,但如果连前朝死去的好官都能平反,那今朝活着的官员们岂不是更被看重吗?
再有一个,二皇子这番提议算是给前朝拨乱反正了,既然前朝是乱的,那今上就是扭转乱象、使得一切归于正道的天命之人啊!这简直是对今朝最好的歌功颂德!
所以二皇子这话才说完,小朝里的那些人精子一样的大人们就一个个迫不及待地站出来引经据典,每位大人都赞成二皇子的提议,认为确实该重拟前朝的忠臣录。他们还夸二皇子如何如何聪慧仁义,再夸今朝如何如何好。因为大人们说话实在太过好听,就连皇上都忍不住含笑点头,面色温和下来,给了二皇子一个赞赏的眼神。
二皇子顿时更有自信了。他才说了一点,还有第二点没说呢。
二皇子又说那位叫宋舟的大人之所以是个好官,是因为他拥有充分治理地方的经验。二皇子道:“有了前朝这些活生生的例子,所以我们新朝要吸取教训,以后我朝的科举出身的官员,之前没当过官的,都要先当地方官,然后才能调到京城中。”
“果然是二皇子提出来的?从他口中亲自说出来的?”万商忍不住追问。
詹权自然知道万商在想什么,点着头说:“是前天的事,然后这两天就传遍了朝内外,都说二皇子宅心仁厚、德行卓绝。”这放在皇子身上算是一个很高的评价了。
从皇上登基的那一刻开始,即便皇上心里并不想这样,但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那无形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别说这对异母的兄弟之间本来就不怎么亲近,就算他们兄弟关系不差,也会被各自身后的势力裹挟着走上对立的道路。现在二皇子忽然给自己刷了这么大一个名声,又值天下读书人都汇聚京城,那他背后的世家会怎么做?
至少世家不能公然反对“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这项政策了。
因为他们一旦反对,就是在打二皇子的脸,就是在否认二皇子的宅心仁厚、德行卓绝,就是坏了如今的大好局面。
詹权和万商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主要是没敢说话。
别人看事态这样发展,或许颇有些云里雾里,不明白是谁在操盘一切,或者干脆真心以为二皇子果然在一些事情上有见地,称赞他少年赤诚。但因为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这话最初出现在万商和詹权口中,所以他们俩能把整件事情看得特别清楚明白。
二皇子那番发言的背后,肯定藏着皇上的手笔。身为父亲,皇上难道还掌握不了儿子的行踪?二皇子虽然是被申屠家的人带出宫去长见识的,但皇子即便是微服出宫,身边也跟着护卫,所以他一路上遇见什么人,听见什么话,这都是可以算计的。
而要说皇上这么算计亲儿子是对二皇子不慈,这话又不对。
因为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确实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政策。
这项好政策如今是二皇子提出来的,那日后所有的功绩就得归到二皇子身上。哪怕经过时间检验,后人发现这项政策对世家不友好,但二皇子还是能收获好名声。
此举能在一定程度上解绑世家和二皇子,如果后续能继续解绑,那么假使二皇子是真的有能力、有野心,日后说不得就能反过来控制世家,让世家为他所用;假使二皇子其实没什么能力,在他和世家彻底解绑后,大皇子总不至于对兄弟赶尽杀绝。
至少皇上心里是这么想的。
哦,说不得皇上做出这样的安排,同时还在检验大皇子的心性。看到年纪比他小很多的弟弟出了风头,在读书人中比他更有存在感,大皇子能不能容得下弟弟呢?
如果能容下,那至少从胸襟来说,皇上又更有看重长子的理由了。
你们这些当皇帝的,心都是蜂窝煤啊。万商在心里暗想。
苟太监明面上是掌事大太监, 其实则是接手了一部分不好被摆到台面上去给人看的活。他虽不在皇上身边端茶送水,但隔三差五总要见见皇上、汇报下工作进程。
因为是从旧时起就跟着皇上的,所以苟太监非常熟悉皇上的行事风格。他汇报时总能按照皇上的需求把事情的轻重缓急处理得非常到位, 叫皇上听着毫不费劲。
待苟太监把近期的工作任务都汇报过一遍, 皇上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木家那边还是没能找出什么吗?”其实皇上并没有那么看重木家, 更像是打草搂兔子,能搂着当然更好,但搂不着也不觉得十分可惜。皇上并没有指望靠着一个木家就扳倒世家。
世家如果那么容易被扳倒, 那也不能称之为“世”家了。
皇上确实就是临时想起了便随口一问,苟太监却不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哇。
好在苟太监心里一直都是有成算的。
苟太监道:“那家嫡系全是蠢人,他们手里就算曾经有过世家的把柄, 我怀疑他们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不, 甚至都不用怀疑,苟太监几乎能肯定他们一无所知。
木家嫡系基本都被流放了, 唯一被留在京城里的就是“幸运”救过苟太监的木丛。流放的日子那么苦, 嫡系哪里能吃得住这样的苦头!他们都指着木丛东山再起呢, 真有什么藏着掖着的资源,也都恨不得全掏出来,好把木丛喂出来, 再把他们捞回去。
结果木丛倒是好, 因为在秋蕴书院里待得不如意,又因为手里忽然得了一大笔银子,如今竟是染上了赌博狎妓的毛病, 恨不得日日都待在赌坊、妓馆里醉生梦死。
皇上虽然万人之上, 但有时也算通情达理:“实在查不出什么,这事就罢了。”
苟太监却道:“倒是查出一点……但不知道有没有用。前两天刚获知一条消息, 陈家当年许女下嫁时,问木家要过一份特殊的聘礼。”他想着世家和木家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陈家。如果木家真有把柄,而世家想要算计木家,十有八九会通过陈家。于是他又费心思去查了陈家。两边一起查,就查到了这一份几乎不为人知的特殊聘礼。
为何说是特殊的聘礼呢?因为晒聘礼时,这份东西压根不在聘礼单子上。
“哦?”皇上起了几分兴致。
“应该是几封书信。”苟太监犹豫了一下说。
几封书信?什么书信这么重要?打着聘礼的旗号被木家送去陈家,其实则是被陈家偷偷藏下了?苟太监目前只能查出那些信件都是木家一位先祖的友人们写给这位先祖的。这个先祖字飞举,暂且称他为木飞举。他在前朝出仕为官,曾经官至四品。
四品官不低了!
前朝的吏治败坏不是在王朝的末后十几年一下子坏下去的,其实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有苗头了。那时的官场就已经坏得一塌糊涂。这个木飞举呢,实在不愿意与官场上的恶人同流合污,但他本身又没有本事去改变现状,于是他最后挂印而去了。
在他挂印前后的那二三十年里,因心灰意冷而选择挂印离去的官员其实不少。
要问他们是不是好人,肯定是好人。如果他们是恶人,那他们完全可以融入当时的环境,当一个无法无天的恶官,就因为他们出淤泥而不染,所以他们选择离开。
但要以挂印而去为荣,那又真的毫无必要。因为这群人本质还是失败者,他们认识到了朝廷积重难返,却不知道怎么去改变,不知道怎么实现自己的抱负,也不知道要怎么为百姓发声,只能带着愤怒和遗憾故作潇洒地离开。这更像是一种“败退”。
挂印之后,他们确实是拍拍屁股利索走了,但当时的官场没有得到任何改善。
只是文人之间一直以来的风气都是互相吹捧。
或者说互相吹捧的本质是自恋,想自我吹捧又不好意思,就先假装吹吹别人。
啊,我挂印而去了,我简直就是这个浑浊世间的一股清流!
他们恨不得能把自己吹上天,最好能吹得青史留名、流芳万古!
但自己吹自己是不是不太好?不吹又不甘心。那怎么办?那就先由我去吹别的挂印而去的人,把他吹成圣人。之后他肯定要反过来吹我,如此我不也是圣人了吗?
这么着的,这些挂印而去的人之间经常会互相通信。
哪怕之前根本没有见过面,更没有认真交谈过,但你主动辞官了,我也主动辞官了,我们就是心灵上的好友,我们是天下最清醒的人,我们是黑暗世道中的良心!等到他们互相的吹捧之言传出去后,很多读书人还真就吃这一套,又帮着大吹特吹。
皇上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在他看来,这不过就是一群失败者的无能狂欢罢了。
苟太监说:“木飞举辞官后,名声在一定范围内传开了,当时就有好多人主动和他通信,更有人通过信件和他成为了至交好友。陈家要走的特殊聘礼就是这些信。”
人在面对面谈话时,很难把自己伪装得完美无缺,但通过信件往来,每句话都可以事先斟酌好久,不管木飞举实际为人如何,当时在他们圈子里,木飞举的名声非常好。和他信件往来的那些人,有在县令位置上辞官的,也有怒而致仕的二品大员。
“还能找到这些信件吗?”皇上问。
苟太监摇了摇头:“木家给出的就是原件,为表诚意,他们送出原件前也没想过要留下手抄件。据说木家人其实仔细查验过每封信,并不觉得有什么隐秘。而陈家那边传出的消息是某位大人物很喜欢某一人的字画,要走这些信件是为了收藏而已。”
木家人查看过信件但没觉得信的内容有什么不对?陈家单纯是想要收藏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