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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耿金妹连着几日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万商用玩笑的语气问是怎么回事。
当着太夫人的面,周遭没有其他人,耿金妹就实话实说了:“我才知道外面名声那么大的思玉先生就是家学里的思玉老师。朝廷中早有女官,老师为何不去当官?”
不仅没有当官,甚至还有意淡化自己的存在,惹得外人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万商心说,思玉没出仕一方面是性格不适合混官场,她为人太正直,见不得一点蝇营狗苟的事,真去了官场,万商都担心她的心理问题会再次爆发。另一方面自然是时机不成熟。朝廷现有的这些女官还都是凭技术入仕的,跟着科举入仕是两码事。
万商解释道:“想来你也知道,思玉的文章都是好文章。她在报纸上刊登文章时用的就是思玉这个名字,没做任何掩饰。她只是没有借着这些文章宣扬自己而已。”
先说明,思玉从头到尾都是坦坦荡荡的,并没有隐姓埋名、误导世人。
若有人想错了她的身份,也只是那些人自己想错了而已。
万商又说:“她更希望大家能专注于文章本身。”
耿金妹道:“这样也不错,外人不知她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就不会因性别和年纪生出偏见。而一旦有了偏见,再想客观评价思玉老师的文章,几乎是不可能的。”
思玉的文章都是务实的,可以说就是一份地方官的指导手册。那就不如先让地方官跟着手册实践起来。若不然要是先争论些有的没的,许多人出于偏见直接把思玉的文章束之高阁,叫这样务实的文章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百姓的损失就大了啊!
万商点点头:“我们就是这个意思。”
耿金妹却又忍不住说:“我们青坡县从今年开始要全县开荒种油菜,待到全县百姓得了利、县令也因此有了功绩而升官,那时再叫思玉老师站到人前来,便是有人瞧不起她是女人,当着我们青坡县百姓的面,他敢说一句不好,我们非打死他不可!”
这还只是一个青坡县。
如果像青坡县这样的县多几个,那为思玉冲锋陷阵的人就更多了。到那时,思玉是女子又如何?已经证明了她提供的那些路是正确的,青坡县的百姓不可能把油菜拔了。如果有人来拔油菜,百姓只会把那个人打死。后来者只能继续维护这些油菜。
所以油菜成熟日,便是时机成熟时。
等到时机成熟,前有女子能凭功绩入功臣阁,又有女子写文章百篇能治民保民富民,再在朝中推动女子科举,阻力就会小很多。哪怕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女子科举绝不可能像男子科举那样普及,但只要有了一个“一”,就会有“二”,然后有“三”。
更不要说万商手里还捏着“海洋贸易”这一张牌没打出去。
耿金妹哪怕不知道万商的最终目的,经过这番谈话,也知晓了其中的利害。侯府明明可以瞒着她的,不叫她靠近家学,不让她接触老师,她就猜不到思玉的身份。
那为何侯府没有瞒着她?
是信任她耿金妹的人品,觉得她在事成之前不会泄密吗?
“大约是因为你合了我们思玉老师的眼缘吧。”万商轻笑起来。
耿金妹诧异地指了指自己:“我?”她不是什么天生的聪明人,虽然幼时学了几个字,但她瞧着自己大半辈子庸碌无为,说是耕读出身,其实和寻常村妇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她是哪里合了大才的眼缘?
她却不知道,她视自己是庸碌无为。思玉视她,却是一个被世俗强行塞进套子里却依然还保持着自己原有形状的人。因为耿金妹还有自己的形状,所以她才能在前朝末年的战乱中活下来。因为她还有自己的形状,所以她才能抓住机会帮女儿和离。
她内心的不驯和渴望浇灌出了一朵于大多数人都不可见的花。
偏思玉看到了这朵花。
思玉欣赏这朵花。
思玉也有这样一朵花,绚烂之后差点枯萎。在将枯未枯时为万商发现,为万商所喜,被万商呵护着重新焕发了生机。于是这朵花再次用力地向下扎根、向上生长。
她们蕴藏着强大的生命力。花开不败!
耿金妹一直在安信侯府里住到第二年开春。
陈实确实称得上是少年英才。但会试时, 天下英才皆汇聚京城。有资格参加会试的,谁不是人中精英呢?陈实第一次参加会试,意料之中地落榜。耿金妹和陈实母子并不觉得心灰意冷, 而是打算在京城里租个房子住下来, 积极备战下一次的会试。
和陈实一道参加会试的詹木舒中了。
詹木舒自身的资质虽然不是顶尖的,但也不差了。他是个聪明人, 教育资源更是丰富,有个老狐狸一样的文官师父,有个在朝中大放异彩的知己好友, 又有万商这个高瞻远瞩的母亲,还有思玉这个在治民这一块已经是专家级的老师……被这么多资源喂着,又碰上他擅长的考题, 最终在殿试中, 詹木舒获得了二甲第七名的好成绩。
勉勉强强是全国前十的水平啦!
皇上当场赐婚。皇后如愿以偿地选了詹木舒做女婿。
额,或者说是如愿以偿地选了万商做亲家?
“戏文里都说公主配探花, 这和戏文里不一样啊。”有人说。
“这不更证明了本朝科举非常公平吗?皇上肯定早就想好要找这么个女婿了, 但也没有把女婿破格提为探花, 该是什么名次,依然是什么名次。圣上果然英明啊!”
其实皇上真选了詹木舒为探花,也不会叫人说嘴。因为在全国前十里面, 除非有特别惊才绝艳的, 剩下人的文章都是差不多水平的。谁前谁后,其实都说得过去。
但皇上玩了这一手,刻意强调科举的公平性, 这是预防世家死灰复燃呢。
万商便估摸着留山那边的船造得差不多了, 这一两年要出海清缴北堂余孽了。
耿金妹受邀请参加了詹木舒和公主的婚礼。新郎新娘的年纪都不算小了,全都超过了二十岁。最近这几年一直存在一种说法, 说女子太早怀有身孕,对女子和对女子腹中胎儿都不好。所以在富贵人家中,逐渐有了把女儿留到十八岁再出嫁的习俗。
民间一般是留不到这个岁数的。不过除非是童养媳,现在基本上也不太会有那种在女儿十二三岁就把人往外嫁的现象了。因为即便是不疼女儿的人家,只想把白吃饭的女儿早早扫地出门,但那边等着取媳妇的人家多少信了年岁太小容易难产的话,男方根本不娶这么小的姑娘,女方家里不想留也要留。所以最小都要十五六才嫁人。
朝廷这边呢,因为是新朝初立,非战乱时节,皇上本来就有叫百姓休养生息的意思,所以不会出台什么女子十四岁一定要嫁人这种为了人口增长杀鸡取卵的政策。
朝廷反倒是支持女子最起码养到十六岁再出嫁的,但又怕民间觉得把女儿养到十六岁不值当,生了女婴后直接溺死,所以没有把这一条设为需要强制执行的法律。
这种法律只有在时机成熟时才能颁布。而现在的时机自然还称不上成熟。
不过朝廷针对县令的政绩评判里涉及了阻止女子早嫁这一条,被归到了教化百姓那一类目里。故而稍微有些野心的县令,想要自己的政绩好看点,就不希望治下的百姓过早嫁娶。还是用青坡县来举例,当县令推广冬油菜后,许多人看到了其中的利益,想要自发地参与进来了,这时县令就可以使手段了,譬如分发油菜籽时对着一个家庭内的儿子女儿一视同仁,儿子有一定额度的免费油菜籽,女儿也有同样的额度。
在这样的情况下,百姓一般都舍不得让女儿太早嫁人。
既然说到了这位青坡县县令,忍不住要再提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