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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游客都转向了左边,离铁塔越来越近。
慕留往反方向一指,“你说那个地方游客不多,右边吧。”
两个人向右转,走下一排阶梯,来到了河中的天鹅岛。岛是人工岛,树木苍翠,行人稀少,路只有一条。
慕留不作声地观察杨枝的脸。
她垂着眼睫,稍微嘟着嘴,一步走得比一步沉重。
这个地方他暂时看不出哪里像波士顿,杨枝的表情倒是很像那天晚上。
慕留低声询问:“你不开心?”
杨枝还是低着头,“你知道程唯昨天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对不对?”
“他跟你说了工作的事情?”
“那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前两天,他没说太多,就提了一句,他已经接了?”
杨枝哼了一声,比她知道得还早,“嗯。”
“你因为这件事不开心?”
“他找到工作,我很开心。”
“他想让你去洛杉矶?”
杨枝没答,算是默认了。
走到天鹅岛的另一端,再上一排台阶,就到了杨枝想带慕留来的地方,格勒奈尔桥。
造型各异的玻璃高楼,旁边桥上开过的小火车,岸边的游艇俱乐部,远处的郊外丘陵,杨枝把相像的地方一样一样指给慕留看。
慕留看了一圈,依然认为杨枝的脸最像。他从自由女神像找到头顶的天,从桥下的水找到对面的电影院,总算找着了一点能逗人开心的东西。
这座桥的尽头有条路,与河平行,路面平坦,入口是段和缓的斜坡。
“杨枝,”慕留弯起眼睛,有点像小孩子献宝,“你想不想骑车?”
“骑到哪里?”
“从这个坡骑下去应该很好玩,另一面是不是也有一个坡?”
“确实有,”杨枝应得干脆,“那我看看哪里有车。”
两个人在附近租了两辆共享单车,杨枝把包放进车筐,抓住了车把。
“你注意安全,先慢一点——”
慕留话都没说完,杨枝脚下一踩,冲下了无人的坡道。
只有几秒钟,杨枝在重力的牵引下加速向前,倾斜的身体品尝着温和的失控感,从心脏到发丝,全都挣脱了束缚,漂浮在半空之中。
车轮触到平地的一刹那,杨枝仿佛离开了真空,空气震动,她笑出了声音。
巴黎的地面抓不住她,大洋彼岸更不可以。
腿在她自己身上,她想去哪里都可以,不去哪里也可以。
“怎么又跑这么快?”慕留从后面追上她。
杨枝的脸上洋溢着无拘无束的快乐,“慕留,好好玩。”
笑意染上了慕留的眉梢,他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先骑慢一点,试试车安不安全。”
杨枝叛逆似地加快了蹬车的频率,“不要。”
她要快点骑,因为下一次快乐在前面的斜坡等她。
慕留没再说别的,只寸步不离地跟在她旁边。
这一晚,杨枝变成了很多年前的那辆小车,在斜坡上骑上去又滑下来,几次不够,就滑上十几次,那时有多痛苦,现在就有多畅快。她滑到铁塔要亮灯,太阳要落山,右边的慕留不在右边,只有江珠看不下去,把题拿过来给她一步一步地讲。
可是他为什么又出现在她右边?
杨枝和慕留微微喘着气,并排坐在河边的水泥地上平复呼吸。
杨枝翻了翻自己的包,发现是徒劳一场,“忘记带水了。”
“我有。”慕留打开他的背包,取出两瓶矿泉水,给了杨枝一瓶。
咕咚咕咚,一人喝了半瓶。
慕留把瓶盖拧上,问道:“心情好一点了吗?”
杨枝笑着点头,“好很多。”
慕留伸进裤子口袋,拿出了一颗薄荷糖,是昨天没送成的那颗。
杨枝昨晚只是匆匆一瞥,今天才看清楚外包装,“这不是你的最爱吗?”
“嗯,所以我今天又去他家吃了一次,”慕留从口袋里拿出第二颗,“然后又顺走了几个。”
杨枝没吃晚饭,现在正好有点饿,她不客气地撕开了包装。
慕留伸出一只手,候在她旁边,不一会儿,
一张蓝绿色包装纸轻轻落了下来,他指尖一拢,把塑料纸攥进了手心。
一趟城郊地铁在他们身后开过,车轮驶过铁轨,划出几道尖锐的噪音。
轰隆中,杨枝听见慕留问她:“高中毕业典礼之后,你们班去吃饭了吗?”
杨枝在心里复述了一遍,高中毕业典礼。
等到地铁走了,噪声远了,她才回答:“没有吧。”
“那你在做什么?”
“我好像和小姨回家了,你们班呢?”
“去吃了个饭。”
“那你问这个干什么?”
慕留垂下脑袋,“没事。”
或许是因为慕留开了个头,所以杨枝也讲起了过去的人,“前几天陈琢来巴黎找我玩,我也带她去了这家餐厅。”
“她在做什么?”
“在做科研助理,她下个学期也要开始读博了,心理学。”
“在哪里?”
“在剑桥,”杨枝故意强调一下,“英国的。”
慕留含着糖,眼睛逐渐睁大,瞪得像铜铃。
慕留这个人素来冷静,也素来擅长管理表情,杨枝还是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见这么夸张的神态,忍不住笑了。
过了半晌,慕留才出声,“厉害。”
“你夸得一点儿也不走心。”
“……那你让我说什么,她次次考倒数第二。”
“那是高一,后面她就不这样了。”
慕留停顿了一下,“她一直坐在你后面吗?”
“嗯,乐乐也是。”
“挺好的,”慕留轻笑了一声,“常乐乐前几天还给我发微信来着。”
“找你做什么?”
“他爸公司招人,他让我把招聘广告发在学校群里。”
杨枝又乐了,“那你发了吗?”
“发了,待遇很好,很抢手,我去的话都不一定能应聘得上,我给你看看?”慕留作势拿手机。
杨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用,我在我们学校群里看见过,我肯定应聘不上。”
慕留也乐了。
一只傻鸽子正好从他们跟前一顿一顿地路过,爪子动一下,脑袋就往前伸一下,脖子上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绚丽的亮紫色,走得闲庭信步,视若无睹。
两个人说不清到底哪里好笑,可能哪里都好笑,所以看见只鸽子也要笑,吵得刚要在他们旁边落座的情侣又走远了几步。
黄昏降至,最后一缕余晖慷慨地洒在一双年轻的笑脸上,地上的两道影子越拉越长,从前挨上了从前。
身后的梧桐树又高又直,树叶繁茂,揽着夕阳,影子簌簌地掉在树干上,斑驳叠住了斑驳。
慕留依旧在耳边笑,杨枝望着波光粼粼的金色水面,嚼碎了薄荷糖,喉间又甜又凉。
原来巴黎的夏天是这样的。
分别的时候,慕留又约了杨枝明天见面。
“我后天就走,要去苏黎世找个朋友,本科同学,男的,”他模样认真,语调不自然地抑扬顿挫,“所以,明天晚上,我请你吃个饭,怎么样?”
“然后就回去了吗?”
“对。”
杨枝想了想,“还是我请你吧,吃饭之前可以再来这里骑一会儿自行车吗?”
慕留两眼弯弯,“没问题。”
杨枝回到家,拆开了礼物盒子。
里面是一台银色相机,相机只是卡片机,但是因为外观漂亮,滤镜独特,价格在近几年被炒得很高。杨枝对摄影这类闲情逸趣不甚了了,她知道它,也只是因为嘉禾一直想买,跟她说过好几次。
相机下面压着一张卡片,杨枝把卡片抽出来,看见了程唯的字:
“宝宝,四周年快乐。
希望你把快乐瞬间留下来,也希望我们以后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拍下很多很多照片。
我爱你。”
杨枝洗完澡,躺在床上给程唯发了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