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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现在有什么感觉?”
“好像没有什么感觉。”
昏倒前的不适症状似乎都不见了,她现在看得见颜色,听得见声音,心脏好像也恢复了正常。
慕留点点头,脸色依旧苍白,“我打了车,还有三分钟到,咱们去趟医院。”
他扶着杨枝慢慢坐直,杨枝这才看见自己跟前站了这么多人,一种被围观的羞耻感代替了酒精,再一次攫住了她的心。
她拉着慕留躲到街对面去等车。
杨枝有点嫌麻烦,“其实我用不着去医院,已经没事了。”
慕留叹了声气,“杨枝,从你说难受,到你晕倒,中间连一分钟都没有。”
“可是我没有预约,只能去急诊,上次我一个同学的胳膊被玻璃划了个大口子,在急诊排了三个小时才排到。”
“……去了再说。”
杨枝别过了头。
一抬眼,神情恍惚。
咖啡馆露台的黄色小灯,街边的路灯,临街卧室的台灯,万千光线织成了一张晶莹明亮的网,一直撒到道路尽头,一趟地铁在高架桥缓慢而过,车厢里的白光明晃晃。
真是个好兆头,杨枝晕乎乎地想,会像她的人生,长久而明亮。
她把脑袋转回来,指着巴黎最常见的夜景,笑着问慕留:“真漂亮,是不是?”
慕留望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慕留问来的这家医院又大又现代,杨枝觉得像机场,空无一人的机场。
两个人一晚上除了薯片和法棍什么也没吃,这会儿坐在急诊门口的椅子上,饿得肚子咕咕叫。
杨枝跟慕留商量,“要不就别排队了吧……”找个地方吃饭不行吗?
慕留十分坚持,“来都来了。”
“可是我想吃好吃的。”
“比如?”
杨枝报上了菜名,“想吃回锅肉,豆花牛柳,空心菜,仔姜肉丝,还想吃枇杷。”
她问慕留:“你知道什么样的枇杷最好吃吗?”
虽然杨枝说她没事了,但慕留认为她的酒劲还没过去,因为她絮絮叨叨的,有来有往的,比她话最多的时候还要多,语气也和平常不一样,有点可爱,像她十四五岁的时候。
“不知道。”慕留配合地回应。
“是表面带点麻的,最甜。”
“巴黎的超市卖枇杷吗?”
“不卖啊,超市里全是苹果,金苹果,青苹果,红苹果,粉红苹果,嘎拉苹果,”杨枝的嘴越撅越高,“最不喜欢吃的就是苹果…啃土豆一样…”
慕留看着她的模样,低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他想起了一件事。
慕留语气一凛,质问道:“那你高一的时候怎么总给我送苹果?”
杨枝皱着眉,“我什么时候给你送苹果了?”
蓦地,慕留脸上笑意全无,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他冷着嗓子问:“杨枝,你跟谁说话呢?”
视线分毫不差地照进杨枝的眼睛,像是在强迫她,或者是乞求她,让她好好看看他。
杨枝遂了他的愿,扬起脖子,端详起眼前这张男人的脸。她从眉毛看到眼睛,从鼻梁看到嘴唇,仔仔细细地辨认了很久,不知道最后从这张脸上找出了谁的眉和谁的眼。
她低下了睫毛,微微嘟起嘴,无声地念了两个字。
她笑吟吟地看着身边人,双唇微微打开, “程唯。”
慕留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只有胸腔的起伏逐渐明显,仿佛有什么东西困在其中, 要叫嚣, 要出来。
他手里拎着一瓶未开封的纯净水, 是餐厅服务生送给他俩的。慕留抓着瓶口,一圈防滑纹在虎口越陷越深,细棱嵌进
肉里也浑然不觉。
一道短暂的声响穿破了寂静, 慕留留下瓶盖, 把水瓶递给杨枝,淡淡地说道:“喝点水, 可以稀释酒精。”
为了不碰到慕留的手, 杨枝握住了瓶底,接过来, 喝了几口,继续道:“程唯——”
“再喝点。”嗓子结了冰。
“程唯昨天问了我,为什么今天要请你吃饭, ”杨枝终于讲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我回答说,因为之前在波士顿,你帮我讲了题。”
慕留僵直的眼神终于有所松动。
他蹭地把水提回来,几下拧紧了瓶盖, 攥在手里,“所以呢?”
杨枝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 于是点到为止,“所以,这顿饭,还有后面那顿饭,我算请完了,行吗?”
“不行,”慕留的目光把她锁了个牢靠,“杨枝,你在那装模作样地说要在巴黎请我吃饭,就没想过真有那么一天?”
“杨枝女士。”一个护士来叫她了。
“是我,”杨枝站了起来,对慕留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
我又不是你。
这一句她没说出口,因为说出口就是冤枉了慕留,只要是他答应她的,他都做到了,剩下的,他什么也没答应。
杨枝跟着护士走了进去,慕留紧随其后,默不作声,脚步异常轻盈。
杨枝说明了情况,护士给她做了个简单的检查,认字数数,测心率,测血糖,无名指指腹被扎得生疼。
检查完毕,护士表明一切正常,让杨枝多饮水,多休息,以后不要空腹喝酒,顺便给她开了张处方,让她有需要的话预约体检。
杨枝点头,“好的。”
护士又看了看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他自始至终守在床边,椅子也不坐。
她同样用法语嘱咐慕留:“让她多喝水,好好休息。”
慕留眨巴了两下眼。
“他不说法语。”杨枝解释道。
“啊,”护士露出一丝诧异,“他听得那么认真,我以为他会说呢。”
慕留猜到了意思,用英语说:“我会学法语的。”
护士还是用法语鼓励他:“那加油啊。”
慕留:“……”
不学,坚决不学。
从医院出来,慕留打了个车,说要送杨枝回家。
“还是你想吃点东西再回家?”
“直接回去。”
杨枝早就想好了,她要回家煮泡面。
将近零点,环城大道上车辆稀疏,司机肆意加速,超过了在轨道上缓慢行驶的电车。
杨枝坐在后排,问身旁的慕留:“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早上十点。”
“从哪个机场飞?”
“戴高乐。”
“那你还是要早一点出发。”
“啧,又要赶我走?”
“是路上可能会堵车。”
“然后怕我走不成?”
……真欠,好心当成驴肝肺。
杨枝朝慕留伸出了手,啪,啪,啪,在他胳膊上不客气地连打了三下。
“杨枝,”慕留把胳膊抬到她眼前,呈罪证似的,“你打了几下?”
“要不是因为你那三杯酒,我怎么会晕倒?”
慕留认下指控,点了点头,“数数挺清楚的,应该是不晕了,3456乘以4567等于多少?”
啪,杨枝又扇下去一巴掌。
慕留笑了好几声。
慕留把杨枝送到了家楼下。
杨枝下了车,他也下了车,两人面对面站着,路边的柳树也站着,微风一吹,枝条晃了。
他该走了,杨枝想。
她浅浅地笑起来,“谢谢你送我回家,车上是我开玩笑的,我没有要怪你,是我酒量太差。”
慕留随着她笑,“不用谢。”
“谢谢你送我去医院。”
“应该的。”
“也谢谢你这两天陪我骑车,很开心。”
“嗯,我也很开心。”
该说的都说完了,杨枝看向了慕留,许多年了,不管这双眼睛平常什么模样,路灯一照,依旧清澈见底。
她与他轻声告别:“明天一路平安,再见。”
慕留只说:“谢谢,回去多喝水。”
杨枝转身进了楼门。
楼道的感应灯亮了又黑,她上了电梯,开门回家,厨房里灯光明亮,嘉禾正坐在餐桌边看综艺,笑得前仰后合。
一见杨枝,嘉禾当即没了笑意,关心道:“怎么了杨枝?你生病了吗?你这是难受还是难过啊?”
“没有,我饿了。”
杨枝取锅烧水,从橱柜里找出一袋方便面,对嘉禾说:“一起吃吗?”
“要要要,”嘉禾想起来,“你今天不是说要请一个朋友吃饭吗,怎么又饿了?”
“因为没吃。”
“他放你鸽子了?”
“不是,我喝醉了,去了一趟医院。”
“……啊?这么严重?那你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