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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镜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正巧饭菜上桌,香味扑鼻而来,他眯了眯眼睛,在心里嘀咕——真的好久没吃素餐了。
上次吃还是他在玄天观的时候。
那时候容镜天天吃素餐,吃得一张小脸皱巴巴,每天都嫌弃得要命,抱着逢汜师叔的腿哀嚎着想吃肉。后来成为了谢长时的小尾巴,虽然由于谢长时没什么钱,吃得也不怎么样,但好歹肉是有了。
没想到时隔十二年,再次回归全素宴。
容镜三两口吃完,恒一提出给他加饭时,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他可以确认,哪怕时隔十二年,新鲜感回来,他还是喜欢吃肉。
素餐,不好吃。
但这话属实不太礼貌,所以不能对恒一讲。
吃过晚餐,恒一带着容镜往袇房走。
绕到袇房那边的小道上,容镜瞧见了坐在小花坛边缘的一个年轻道士,对方长相普通,但却有一双引人注目的眼睛,倒不是说那双眼睛多漂亮,而是这眼睛里装着浓郁的黑。
尤其是对方抬眼看来,眼底几乎没有情绪起伏。
年轻道士的目光在容镜的脸上停留一瞬,便瞥开,垂下眼眸,继续与身前的小鬼低声交谈。
走过这段路程,容镜还回忆着那双宛若死水潭一般的眼睛。
恒一见到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思考半晌还是多说了两句:“你别介意,刚刚那位师弟就这个性子,他不是故意无视你。”
容镜眨眨眼,解释:“我只是觉得他的眼睛很有故事。”
恒一张嘴‘啊’了一声,挠挠头:“是我误会了,不过你看人真准,江寅在我们这群师兄弟里,确实有些特殊。”
他对容镜解释:“江寅是我们道观的刘翌师叔在某次游历中带回来的。”
据刘翌师叔所说,他在游历中途径一个小山村。
那小山村颇有种与世隔绝的意思,村子在半山腰,大家自给自足,很少有外人来,也很少有本村的人离开。
刘翌师叔到那村子时,正是午夜。
彼时月圆,整个村子黑漆漆的,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但本职就是抓鬼的刘翌师叔对此恐怖场景并未有半分害怕,反倒是一直往村子里走。走了许久,发现了村子的尽头竟然有一座废弃的道观,但古怪的是,那道观里竟隐隐约约传来了年幼孩子的哭声。
说实话,刘翌游历在外的这些年,也曾被恶鬼伪装成的婴幼儿假哭欺骗过,但这些恶鬼心眼子虽然多,本事却远远不敌他。
因此当好奇占据脑海并驱使着他前往道观时,他没有任何犹豫。
反正这年幼孩子的哭声若真是什么鬼怪作祟,他定会亲手了结了鬼怪。
只是,当他一脚踏入道观,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是真真切切的小孩,看上去才六七岁,瘦瘦小小一只,身上穿得破破烂烂,他趴伏在一具栩栩如生的雕像前,哭得撕心裂肺,嗓音沙哑。
刘翌的突然出现惊到了小孩,对方顶着一张双眼通红的眼,眼底淌着惊恐看向他,小小的身体因为哭得厉害和对陌生人的恐惧而控制不住地颤抖。
刘翌努力安抚他,向他做了一个自我介绍,告诉小孩他没有恶意,只是不小心误入了村子,又没地方去,所以才来了这里。随后又问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这么晚了,不回家吗?”
刘翌长得高大,长相也略微粗糙,但此时此刻嗓音刻意压低,颇有种硬汉的温柔。
小孩怔怔看了他好久,才压下心中的害怕,小声说出了原因。
他说:“我妈妈在这。”
妈妈在这儿?
刘翌不明所以,他的视线在只闪烁着烛火的道观内转了一圈,也没瞧见小孩所说的妈妈。
他想,难道又是什么家长哄骗孩子到什么地方,继而抛弃孩子的戏码?
直到对方的手指指向了他抱着的那个石塑雕像。
刘翌的视线转过去,盯着雕像足足三十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后背瞬间涌起冷汗。他迅速上前,手指细细摸过雕像的每一寸,那种不安的冷意在心头愈发强烈。他抿了抿唇,问小孩子:“你妈妈在里面?”
小孩点点头。
刘翌迟疑再三,最终敲碎了水泥的一角,并看到了其中露出来的属于人类的血肉。
容镜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说到这儿的时候,恒一也觉得浑身阴冷,鸡皮疙瘩窜满身,他小声道:“是那个村子的人干的。他们村子的道观虽然破旧,但里面供奉着一个‘神’,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每个月都会按照‘神’的旨意,上供一个女人。”
上供的方式便是如同道观的那位神一样,塑像。
只不过,道观那位是真的石像,而供奉上去的人却是生人被灌水泥的塑像。
十分残忍。
“刘翌师叔说他这些年在外游历,虽然见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但像这样残忍的却是头一回。第二天一早,他就下了山报了警,警方将整个村里掺和进此事的人都抓了。而那小孩失去了母亲以后,孤身一人待在村子也不行,所以刘翌师叔暂且放弃了自己的游历,将他带了回来。”
小孩就是江寅。
“听刘翌师叔说,按照那村里人的说法,江寅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被生灌水泥,因此精神状态一直很差。来到道观以后,他也总是一声不吭地缩在角落,唯独很黏刘翌师叔。后来,江寅慢慢长大,他跟着刘翌师叔学符箓之术,但很遗憾的是,就像有一部分人不适合学习一样,江寅怎么学都学不好。”
“尽管刘翌师叔总是安慰他,但他还是不肯作罢。他说,总有一天他要像刘翌师叔一样,做一个可以帮助普通人的道士。”
恒一说着,眉眼忽然垂落下来,语气也变得失落,“一年前,刘翌师叔外出时失去了踪迹,江寅变得越来越孤僻。不过他还是在努力地学符箓之术,皇天不负有心人,江寅师弟在两个多月前顺利收服了一只小鬼,就是你刚刚过来看到的那只。”
“原来是这样。”
“嗯,江寅师弟其实人很好,就是性子孤僻了点,上次我还看到他在喂外面跑来的流浪猫呢。”
说话间,也到了恒一为容镜准备的袇房,今晚容镜就不回怀家的小洋楼了。
“我和元景师兄都检查过一遍了,该准备的应该都准备了,但容镜你还是先看看,有其他需要的,随时喊我们。”
容镜一眼扫过袇房,整体虽然略显单调,但正如恒一所说,该有的都有了。
他冲恒一弯起眼眸笑:“不需要别的什么了,我很喜欢,辛苦你们了。”
凌晨一点左右。
堰河机场的灯光已然亮如白昼,时不时有飞机降落至停机坪。
舱门打开,造型有些奇怪的青年背着包从中走出。从他身侧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他脸上的面具,但扫到青年那漆黑的眼珠,又像是被惊到了似的,赶紧将目光收回来。
阿秋对旁人的目光几乎免疫,他心里记挂着长鹤师叔。
从雁城到堰河的这段路上,他翻了古籍,再一次确认了长鹤师叔身上的咒。
是一种生死咒,中咒的人会陷入昏迷,昏迷几天后,再悄无声息地死去。根据古籍所言,这咒术的昏迷时间并不是确定的,而是受中咒之人的身体情况影响。以长鹤师叔的身体而言,五天是最长的期限。
所以阿秋不敢有半分耽搁。
他脚下的步伐匆忙,到最后快步变成了小跑,绕过几人便冲向了出口。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一脚踏出地砖上勾勒出的机场出口黄线时,面前的道路、车辆突然化作浓重的阴影,落入黑暗,不见了踪迹。
他猛地抬头。
见头顶的月光被遮挡,周围开始缓缓浮起一层黑雾,黑雾中一道低哑的声音落入阿秋的耳中。
那声音像是许久未用的机器,充满了老旧卡顿之感。
他说:“我终于等到你了。”